面对李冶迟来的质问,钟令嘉转身的动作未变,如同泛着明月光芒的白皙手交错,很吸睛。
“很晚了,还是先用膳。”
清清凉凉的声音,没有半点李冶想的踌躇心虚,只是比起在祠堂里见到了那一面,少了许多的威慑,却平添了几分柔和。
尤其是听在李冶的耳朵里,原本怒火高涨的心绪就像一团云被打散了。
在故意装可怜?
她看着他将承盘上的饭菜一一摆好,白瓷碗里是摆放规整的素食,白粥黏稠,筷子的朝向都是精细按着她的位置放的。
放完了东西,也没站起身,反而是讨了她身旁的蒲团,跪在一侧,一双眼睛里只瞧她。
忽略掉外在的一些冷淡,活像是等待妻主用膳的乖巧小夫郎。
可李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原主那样见色起意的风月之人,对钟令嘉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她只记得,当众让他出丑,迫使她不得不来这家庙里跪地反省的是他,想要殷殷勤勤地做这些小事就能抵过去了,是做白日梦。
是以一出口便是讽刺的话,眼神不屑地看着那承盘里的东西,挑着刺为难。
“姐夫不会觉得只做这些便想打发了我?”
“一碗不知从何处要来的白粥,一碟没滋味的小菜,连一口荤肉都不舍得给。”
话里的讥讽意味有些过于浓了,李冶说完了,就冷笑,想瞧瞧这人当着她的面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受到冷待在钟令嘉的意料之内,他没生气,安安分分地跪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解释。
“阿冶,妻主守灵之日还未过,府上并无肉食,清粥小菜是规矩。”
本来只是想刁难人的李冶,闻言眼神更冷了,嘁了一声,“妻主?”
她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打了什么鬼主意的男人,只觉装得不错,死了的李懿都能占他一句便宜妻主,李珵也能叫他亲自去迎,偏偏只她一个要在这听他说这些不称心的话。
原本其实也不算在乎的心态变了,她有些想惩罚这个总想骗她的男人。
“阿姐已经死了,姐夫如今可是自由身。”
“姐夫难道就不怕日后李家再无你容身之地?”
钟令嘉放在袖子里的手掐进了掌心,而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睛,瞳仁很亮,显而易见,对方的气还在,而且就是故意致力于让他也不舒服。
刹那,他抿了抿唇,也顺着李冶的意,蹙起了一双柳眉,原本眉梢间的顺从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既未和离,我便还是妻主的正君,是李氏之人。阿冶,不要乱说。”
见他真的生气了,李冶却也没多舒服,只是百无聊赖。
明明恨李懿要死,早早就打了别的算盘,现在又在她面前装起了贞洁烈夫。
“原来姐夫如此喜欢我阿姐。”
“阿姐还真是有福气。”
“既是送完了,那便走吧,省的再叫旁人见了,又要说我对自己的亲姐夫不敬。”
“亲姐夫”三个字可谓是咬牙切齿得从她口里说出来,往前李冶还算喜欢这个称呼,毕竟拿下自己亲姐夫,让对方对自己沉迷讨好,当是一件极不错的美事。
可如今,做了别人的嫁衣,姐夫即将也成别人怀里的姐夫,这三个字就是如鲠在喉了。
李冶心里觉得无趣,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钟令嘉看她自顾自地拿起碗吃起来,之后便当真一句话也不说了,背影都变得甚是厌烦,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生气了?
他来这,本也不是故意惹人不快的,李珵与他说的那些话,让他暗自警惕,只有一个选择,未必就是好的。
李冶再不济也还是个王女,又与李珵不和,今日他就是要靠李冶来推波助澜一番。
“阿冶。”
于是,见李冶闻声回头,他不仅没走,还又靠近了些,从自己怀里拿了一方素得不能再素得帕子,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给人擦了擦嘴角用饭留下的微微痕迹。
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那股莫名的香气又钻进了李冶的鼻子里。
她下意识攒住了近在咫尺的手腕,盯着那张让她第一次见面就流连忘返的脸,像是要把人彻底看穿。
明明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偏偏就是这个男人在她眼前晃啊晃,晃的人心烦。
“怎么?”
“姐夫不让我放肆,却自己凑上门来惹我?”
“究竟是谁,枉顾伦理,枉顾我那死去的阿姐,嗯?”
二人的体温一热一凉,握在一块,像是寒玉碰上了炭火,焦灼得快要化了。
尤其是李冶还在得寸进尺地靠近,气势莫名更强势了,一时间与那个风流纨绔的样子判若两人。
钟令嘉抽了抽手,发现抽不动,只好对上李冶的眼神,长睫扇了扇,打算就这么说下去。
“流言之事,我并非故意隐瞒。”
李冶没想到这件事他还会给解释,有些诧异,握着人的手没松,只是想看看他能掰扯出什么新花样。
钟令嘉没看她的眼睛,余光落在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一字一句都有些沉,像是颇为懊恼愧疚。
“当时父亲差人来问,我当时只想不能承认,若是认了,那便是铁板钉钉。”
“我不过只是一个弃夫,没了名声也罢了,可你不同,你还未成婚,却没想,害了你。”
她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李冶半点不信这个说辞,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是吗,姐夫可是第一日见我,亦或者第一次认识我,我便就是这样一个风流之人,即便是再加上一笔又能如何?”
“其实,你本就是不愿意与我沾上半分关系,又不想让我捣乱再让你在王府四面楚歌,你不喜欢我,所以可以半点不留情面的舍弃我。”
可她还是少说了,李冶不想承认,也不愿意承认最根本的原因,因为他看不上她……
可让她未预料的是,这一席话让面前一直挺直腰板,素衣纤瘦的人突然红了眼眶。
原本冷清又高傲的人,即便穿着一身劣质的孝服,也是满身的清冷,如今的眼尾却蹭上了一尾薄红,像是一点朱砂抹过去,美丽的下巴那么尖,更衬得人娇弱惹人。
李冶也是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朝代里,男子才是水做的,而钟令嘉也不例外。
因为太过委屈,又加之本身不欲表现矫揉造作,他的声音刻意压着,却更戳人心。
钟令嘉总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女人面前会更有筹码。
“阿冶,你错了,与我沾上半分关系,才是真正地立于危墙之下。”
这一句,他没说谎。
“我不是任何一个普通的男子,我是李氏世女正君,是你的姐夫,是前途难定,身份艰涩的鳏夫,一旦与我真正接触,日后便再无可能去娶你真正想娶的人。”
李冶终究还是王女,王女婚配,再不济也是一个权宦人家的嫡子,甚至尚皇子。
钟令嘉介意自己的身份,可在这种时候,他可以无所谓的将这肮脏的身份说出口。
他就是一个鳏夫,一个没权没势的庶子,所以他要李冶怜他,要李珵重他,用尽一切手段去做这荣王府的未来正君。
本是想随意听听的李冶,未曾想过他会这般诚实的说出来。
这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钟令嘉给她表现的柔弱不堪,而是这个男人的狠心。
踩在割自己肉的刀刃上走,竟也不喊疼。
“姐夫,你看自己太轻。”
“阿姐不喜欢姐夫,可我很喜欢。”
“即便是能尚皇子,我还是只要姐夫一个人。”
他在演,她也可以演。
钟令嘉抬目,本是想再落几滴泪给给她看,却发现李冶的眼睛里全是他。
没有巧笑嫣然的遮掩,没有风流之言脱口而出的无所谓,一点没有撒谎的痕迹。
与他一样,李冶也没说假话。
她就是想娶这个男人,就算是皇子来了,也只想娶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
但,自然不是因为情。
钟令嘉不知道自己顿了多久,他只是有些不明白,李冶与他之前从不相熟,她想娶她,无非就是喜欢这张脸,可一张脸和皇子孰轻孰重,他还是知晓的。
“阿冶,你……当真想娶我?”
“可为什么?我是你姐夫,你怎么会……?”
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因为色胆包天,因为与李懿不和,因为脑子被猪拱了。
李冶解释的理所当然,甚至拉着他的手又用力了些。
“姐夫漂亮,尤其是阿姐死了后,姐夫更漂亮了。”
果然……还是脑子有问题。
虽然这么想,钟令嘉却没推开她,二人就这样捏了许久的手,等到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他觉得付出的代价足够大,才起身说要离开。
脚步踏出这间灯火阑珊的屋子,还没落下,又收了回来。
女人依旧跪在蒲团上,只是姿势总带着几分流里流气,见他回头,那张面上扬起了笑,一双单薄的眼皮里都像藏了几分情义。
能骗得不少男子,李冶长得不难看,朝他笑的样子,更蛊惑人心。
钟令嘉确认李冶真的放下了对他的戒心,才迈着步子离去,没再回头。
可他的心情却没好。
想着李珵那边,满心烦躁。
已经不能再等了,他的耐心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