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的队伍陆陆续续回到荣王府,已快到深夜。
既是办完了全部丧仪,挂在门外的白灯笼、穿戴过的孝衣,以及院里各处的白花,烧的烧,撤的撤。
一是怕死气沉沉,坏了府内风水;二也是避免主子们触景生情。
李冶本就伤重,被架着扶灵已经是极限。
后来,是一路直接被抬到明正堂的。
躺在并不怎么舒服的架子上,她不能正眼看人,身体上每一点点的摩擦都让她的汗多浸出一分。
“慢,……,慢点。”
李冶艰难出声,疼的几乎快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到时,院子里已经站了两个。
一个是害她至此,“感情深厚”的钟令嘉。
一个是同被捅了一刀,犹如惊弓之鸟的李埕。
李冶也听说了,自己姐夫一端端两窝的丰功伟绩,李珵怕是到现在都是满肚子苦水,为什么和钟令嘉这个疯子扯上关系吧。
是以,她给了李埕一个贱兮兮的笑。
至于钟令嘉,从低往高,斜眼看过去,笑都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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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被叫进屋里,马氏正撑着手头痛,晨起晕了一次,到现在都是怕了。
老大死了,老二又接着出事,三女更是混账!
一个一个都与那钟氏拖不得干系,简直就是招了个瘟神。
“母亲,父亲。”
三人异口同声。
荣王没说话,可气氛越发沉重。
马氏倒是抬起了头,眼神扫到堂中的担架,睁大眼睛,无措地捂住了嘴。
“老三,这,这……”
当时府上一团乱麻,他只当王爷罚了,左右不过是与以前一样,就一心扑在丧礼上没过问,谁知竟打得如此惨不忍睹。
往前油嘴滑舌,站没站形的人,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担架上,不仅行动如同废人,面相也如命不久矣似的。
马氏就是再怨自己的女儿不争气,也不会真的半点不在乎,都是他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怎么也不能打成这样。
向来在妻主面前不管不问的人,今日却当着小辈们的面,责备埋怨。
“王爷,阿冶可是你亲女儿,你怎么能打这么狠啊。”
“这若是真伤了根基,可如何是好啊?”
马氏从座位上下来,摸着李冶苍白的脸,手伸到后面,不忍地闭上了眼。
因为是趴着,屁股上渗出的血一清二楚。
看的马氏头晕。
荣王肺气难消,瞥了一记冷眼,吓地李冶禁不住一抖。
“与人私通,岂是能随意拿起放下的,你就是惯她惯的太过。”
“做个废物也好,荣王府养得起,省的整日为我王府丢人现眼。”
眼看马氏当场要哭,若是再让荣王气上头,没准还要再来一场打,李冶想想就浑身一抖,赶忙说自己不冤。
“此事……女儿错了,女儿认,日后……必定不再犯,父亲……不必……为女儿心疼,是女儿活该,女儿……”
一连串的话,随着身上的疼,说得断断续续,李冶已觉肺部呼吸难通,面目涨红。
荣王见她还算乖觉,出言打断,没让她因为说话当场疼晕了。
“行了,罚也罚了,此事我便不再追究。”
“懿儿身死,老三强迫钟氏与她私通,此事瞒不住,那便娶了罢。”
索性这个女儿原本便没甚好名声。
将钟氏杀了,她怕会被人利用拿此做文章,荣王府刚死了世女,该销声匿迹躲一段日子。
不杀,那就只能将人拴住了,还能得个体恤良夫的名声。
李冶趴伏在担架上,恭恭敬敬地应了。
钟令嘉则面目表情,屈身称是。
远远瞧着,即将新婚的二人竟是全无欢喜之色,倒像是荣王乱点鸳鸯谱。
马氏皱眉,他当然不愿意,虽然老三混帐,可再是不堪,也是王女,怎么能娶一个鳏夫。
她的大女儿栽了一次,难不成还要三女再葬送一次。
最重要的是,留钟氏在这,他怕自己会被气死。
这个男人,就是个大祸害。
□□王不听他的,任他如何说不同意,都不听。
“对外,便称收继。”
“府内若再敢有人议论此事,杀了。”
马氏不得其法,也不敢忤逆妻主。
而看着钟氏那张脸,荣王突然想起马氏与她说起,老二也曾说起想娶钟氏,心思顿时沉了下来,有些凝重。
老大死了,老三不成器,若是连老二……
李珵见说完了李冶的事,母亲突然看她,虽不至害怕,但也是心跳如鼓。
她大着胆子仰起头,突然道。
“母亲,父亲,女儿心许二皇子,我二人情投意合,先前长姐出殡,实不宜提此事,可如今妹妹也要成家,女儿便斗胆请母亲成全。”
此话一出,满堂再次寂静,伴着几声抽吸声。
马氏霎时就忘了方才的计较,仿佛得知了天大的大喜事。
“珵儿,你这说的可是真的?”
这可是皇子啊。
荣王一脉说好听了与当今陛下是姐妹,可真要论起来,是隔了数不清几辈的血缘关系,若非是妻主军功卓然,也不会在众宗室内出头。
李珵说起此事,也是满目自豪。
二皇子身为嫡皇子身份尊贵,自小便由君后悉心教养,学识、才情、容貌都是各种翘楚。
整个京城人家里的好儿女,谁不想娶这样一位夫郎。
她又是太女一党,便是亲上加亲。
母亲也再没有理由不将太女之位留给她。
马氏是真高兴,他与李珵想的一般,折了一个女儿,她还有最争气的珵儿,如今,都要尚皇子了。
“妻主,这是大喜事啊。”
“太女深得陛下宠信,又有百官爱戴,二皇子又是个不多得的好儿郎,与咱们珵儿正相配。”
“不如您明日上朝,便与陛下说明这门亲事,也免得多生变数。”
马缨绾颇为期待地看着表情严肃的荣王,心底里是已经完全将二皇子当做了自己的女婿。
日后,谁不羡慕他。
他们荣王府,马上就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躺在担架上,因为高度不够,而已经彻底成为透明人的李冶,眼观八方,尤其是自己这为即将上岗的夫郎。
在李珵脱口而出的那一瞬,尽管钟令嘉企图不动声色,但嘴角向下的那抹冷笑,唯独李冶看见了。
阴森森的,且皮肉颤动的弧度,都那么的恰好地让人脊背发毛。
像是从某处森林里跑出来觅食的冷血动物。
“我不会去,老二的事就让老二自己去办。”
荣王没多少表情,甚至出乎意料警告了马氏。
“你,不许帮她。”
所有人都意外于荣王的反应,满头茫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李珵也不懂,“母亲,这明明是好事,我与二皇子两情相悦,本就是要由您上告去求陛下指婚,您为何要这样说?”
晕头转向的马氏,也是一样。
荣王李世却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并不想帮自己的女儿去求娶。
“朝中风声鹤唳,为母步履维艰,唯恐走错一步。”
“陛下下旨赐婚,你便接,若是没有,那便是无缘。”
“你出身荣王府,即便是没有皇子,也有大好人选,不须遗憾!”
留下这几句话,荣王便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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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淡泊院
送走了亡故的世女,如同死水的荣王府像是陡然间活了,唯独李冶的淡泊院。
屋子里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何稻进来时,敏感的鼻子忍不住吸了下。
她原本是王府的郎中,如今快成三王女一人的了。
“何郎中,我这伤……到底……何时好?”
李冶睡觉不老实,昨夜翻身压到了屁股,连夜叫了郎中,今日更觉得又痒又疼,就又把人揪来了。
何稻也觉得无奈,这问题已经问了多少遍了。
“王女再忍忍,大约七日就能结痂,半月便能翻身,一月就能下床走动,恢复如初。”
李冶绝望地嚎了一声,凄厉地让何稻不忍。
“滚。”
听到滚,何稻立马照做,她也怕这三王女把气都撒在她身上。
“五关,渴,水。”
刚说出口,想起五关也伤的不轻,李冶又反了悔。
“算了。”
可五关已经一瘸一拐的把茶杯递了过来,她仰着头勉强抿了两口,伤口又作痛,摆摆手就不想喝了。
很久后,她才问了一句。
“都……死了吗?”
五关沉默了会儿,点头。
“除了属下因随身之故,只受了戒鞭,其余人都赐死了。”
李冶扭过头,气得发疯,咬了半晌身下的被褥,说话声音虽模糊任谁也能听出是极度忌恨。
“疯子!”
“你MD死男人!”
五关也是心有余悸,都是普通的谋命之人,结果全都死于非命。
“王女,要做什么吗?”
李冶抬着一双气红的眼,目光要戳死人。
“我哪敢做什么,他让母亲仗打我,还能如无事人一样嫁给我,我若现在去犯他,就是找死。”
整个淡泊院里,就剩下一个满身是伤的瘸子,一个诬陷逼近于瘫痪的废物,难道还没有自知之明吗?
五关以自己多年伺候的经验,深以为主子这话绝不是放过的意思。
李冶当然不会放过,她要韬光养晦,然后打钟令嘉一记响亮的巴掌。
说曹操曹操就到。
门外小侍敲门,刚想称是少主君来了,又猛然想起这二人如今关系匪浅,一时间左右为难,停在了那。
直到,钟令嘉发了话。
“直接开门。”
小侍不敢不听,老老实实地把门推开,又合上,半个字都不敢说,半个字都不敢听。
见钟令嘉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惬意,躺在床上病痛折磨,且看人格外不顺眼的李冶,扬起一张比谁都灿烂的脸,专门恶心他,连话都不磕巴了。
“姐夫好生不见外,昨日定下,今日便如进了自己家,一点也不客气。”
“看来,姐夫当真对我情根深种,早早就惦记了我这三王女正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