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当当当当!你看我这回给你买了什么?”小护士高兴地冲进来。
“你别再给我买啦,我这里都放不下啦。”他正用着纸笔写写画画。现在大家摸清了,原来他的兴趣爱好停留在大约三岁左右。
可是他一看见这东西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那是一颗变色水晶球。那是一颗曾经放在他床头的变色水晶球。
“放不下就扔了。但是这个东西我觉得特别适合你!有人靠近就会变色,但它不会发光也不会发声。但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感知得到的,这样你就不会因为人来人往觉得不安啦!”
她没有注意到,这颗球从如火的红色一下子变成了浑浊的墨绿色。
这种变色不是随机的,而是每个人都会激活一种色系,在人数不多的情况下谁是谁一清二楚。
“他们还不肯卖!说是什么内部产品,我跟他们说了好话,他们看你可怜,只收了一点羊毛票就卖给我了。”
谢琊拒绝不了。这让他感觉又回到了温暖安全的树洞里,不会再感觉半夜总有面目狰狞缺胳膊断腿的人在推他的床了。
哎,等等,这个非物质领域好像管不着吧。
小姐姐一走,他立刻熟练地打开底座。
里面并不是空的,而是放了一张钱和一个字条。
牙牙,是你吗?
二十出头,右肩受伤,语言功能正常,但是社会常识为零。对上了。
谢琊看了很久,又把它们放了回去。
这天晚上,他又感觉有很可怕的家伙在推他的床,甚至比以往更加剧烈。
他壮着胆子爬起来摸了它一把。“你是活的?!”
这时候有被惊醒的病友打开了灯。
那人受了刺激,崩溃抱头。
“嘘!嘘!”谢琊一下子拿被子蒙住他的头,然后示意其他人赶紧关灯。
这里的人睡眠都浅,不敢开灯,也不敢说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同一间病房的人,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但白天看着还正常。
“他这是,疯了?”有个人指指脑子。
谢琊一直紧紧抱着那个人,他不明白什么是“疯了”。
他们叫来了医生,叫来了护士,大家都小小声的交谈。
有人试图和被子里的人交谈,但是他好像情况还是很不好。
可奇怪的是,唯独谢琊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会放松下来。
他不知道他的过往,甚至不知道整个文明社会,只知道山川草木,空谷莺啼。
除了会说话,他就像个小动物一样。
这个人虽然也有残疾,但是疯起来的力气相当大,谢琊不敢弄伤他,还要趁他清醒的时候安抚他,实在是耗费精神。
迷迷糊糊中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健硕男子想把这个人带走。这个人刚一反抗,就被在脖子上扎了一针。
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他实在忍不住睡着了。
天亮后,这里的人只是小声谈论了几句,这件事便也风过无痕了。那个人的床铺早已被收拾干净,重新洗换过了。
小姐姐很兴奋地告诉他终于有床位了,他不用睡过道了。
谢琊死活不肯。他不明白对他那么好的姐姐,为什么对另一个人的悲剧那么冷漠。
“他只是去精神科了啊,又不是死了!你怎么回事啊!”
此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有新的病人住进来了。
这里的病人并不是常住的,熟人离开之后,谢琊更加孤僻。
“喂,牙牙!”那小护士半夜三更偷摸溜进来,像圣诞老人一样背着一个大包。
“这是给你的!他们强迫我用一块钱买了这一大包!”
里面有他常用的一些东西,学到一半的小学课本,几件衣服之类。
他们就是这样,仗着地方大,什么都不扔。
最精致最占地方的,是一把仿古的反曲弓。
“这些都是新的,一块钱?”
他们估计舍不得买全新的东西,但差不多也是九九新,全都是他自己的尺寸。
“我不造啊,开盲盒吗,大家开出来的都是些破烂,轮到我就那么大一包。”
过度追求表面合规,那还真像是宋鱼的风格。
不知道谢琊的眼睛是怎么长的,明明没开灯,但他还是津津有味地开着箱。
原来那把弓暗藏乾坤。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他可能没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安装了平衡装置和模拟器。
也就是他放空弓也会感受到在开阔地带射箭的感觉。
他对着窗户外的星星射了一“箭”。
超级赞。
难为他能把这些二次元杂乱的东西都理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结结实实打包,从台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从来没有被病友们嫌弃过。
这天他便难得的起晚了。
“谢琊谢琊!”小姐姐兴奋地冲进来,一把掀掉了他的被子。
“你家里人要来看你了!快收拾东西,他们说下午带你出去玩!”
谢琊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虽然忍着没有欢呼,但是好像周身都冒起了泡泡。
尽管他上一次出门的经历被打得半残,但他还是很期待出门玩的。
“谢琊在这儿吗?”
“在,在!”小姐姐也是太高兴了,没有想过找陪玩为什么要找这种煞风景的壮汉呢,还一来就好几个。
“你不必跟来。”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不对了,寥寥几个人,就好像把整个楼层都控制了。
小姐姐偷偷摸向报警器。那个人直接亮了证件。
“我们是巡视组的。从现在开始有任何消息传递出去,将追究刑事责任。”
“可可是我们的工作必须要用到手机。”小姐姐已经吓傻了,现在完全是责任心在支撑着她说话。
“您可以接受消息,但是千万不要传递出去。这里是医院,所以我们没有屏蔽信号,只能请您自重。”那个人虽然长得很粗糙,但说话还是非常客气。
但里面好像就不一定了。
“你跑什么!你小子还挺滑溜!”
“你们这是干什么的,怎么一上来就打人呐!”那边一阵巨响,谢琊一声没吭,只有病友们仗义执言。
奈何整个病房的战斗力谢琊独占十二斗,其他人还倒欠两斗,只能干着急。
当对方亮出电棍的时候,谢琊怂了。
他的教科书,心爱的娃娃,彩绘的漫画书被扔的到处都是。
水晶球被砸得粉碎,复合弓被拆解,娃娃们被开膛破肚,限量版的吧唧被随意踩踏。
谢琊委屈地直掉眼泪。
“你居然还哭?!”
动漫宅男风和丛林野战风在同一个人身上诡异地融合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吗!”巡回奶奶终于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奶奶!他们打我,他们欺负我!”谢琊如同看到了救星,一个贴地飞行,灵巧地像蛇一样从层层看守下滑溜出来。
“你,你敢劫持人质!”
他紧紧抱住奶奶的大腿。
“劫你奶奶个腿!”许妈中气十足的声音整个楼层都听得到。
“你当初还抱着我的腿问我要糖吃,现在居然对我说‘劫持人质’!”
人,可以死,但是不能社死。
“加派增援,嫌疑人裹挟群众,抗拒抓捕。”
“哪里来的嫌疑人,他犯了哪条哪款,我要去武装部告你!”
“他又不是哥X拉,你们好几个人抓不住他一个,怎么不臊死你!”
“啊呀呀,快找一个合成旅过来,对付我们这几个残废好了!”
这些人虽然没有物理上的战斗力了,但各个嘴炮十二级的功力还在,一个个毫不犹豫地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火力全开。
“用黑金卡怎么啦!!!我也有,我也有!我自首,来,连我一块抓呀!”楼下谢珍高亢的声音整栋楼都听得见,并且开始大声地反复背诵他们家三代人的履历表。
“黑金卡是我用的,我用的!他从来就没有出过门,这个门禁可以作证的!”护士姐姐站出来说道,“每次都只用了一点点,我们每次都记账的!”
这个只是姐姐们的职业习惯罢了,万事必留痕,也生怕把贵重东西搞丢了。
“有人实名举报你涉嫌传播非法书籍。”关键是他们还真给搜出实锤证据了。
“什么呀!你们这里反对动漫是违法的呀!我也看不懂外国字啊!”不过“涉黄”他倒是知道。
“这里的书都是论斤卖的,这书里的人不穿衣服,关我什么事!”
“没事没事。”巡回奶奶安慰他,“你之前住在树林子里,不认得谁,也没得罪谁。肯定是有谁搞事情,把你给牵连了。”
但是谢琊他小动物一般的直觉让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他来这里唯一的社会关系。最主要的“证据”就是来自那一大包“盲盒”里。
“宋鱼,你不得好死!”他愤怒地发出了不知道哪种哺乳动物的叫声,虽然大家听不懂,但是感觉骂得挺脏。
这下护士姐姐真的成了“帮凶”,她自己也脱不开干系,哭得更伤心了。
“可是怎么会是宋老板,她跟你又没有仇……”可是这个时候她还在帮那条死鱼说好话。
“跟我们走吧,协助调查。”
谢琊站起来,擦掉一口血水。
“谁要跟你们走?”
这话说得挑衅,可是他周围的人不觉得,只觉得他受欺负了,把他团团护在身后。
“你要是扫黄,麻烦你好歹拿张有我名字的纸来。你要是反恐,这几个人恐怕不够。”谢琊的脸上全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