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认死理, 也固执,许琼岚曾担忧的与冬昌明说过,别人家的孩子, 最多时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我们家冬青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她爬都要爬过去的那种人。kanshushen
她想跟裴即白做朋友,就自然而然地黏上了他。
只要得空, 她就会蹬蹬蹬跑上楼, 去敲裴即白家的人,头两次挑着冯雅淑在家的日子,大抵是闭门羹吃了两次,也学乖了,专挑裴即白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上楼。
她每次上楼都会带一些小玩意, 还有小零嘴。
小玩意都是她抠着冬昌明偶尔偷着给她的零花钱买的弹珠或者卡纸, 小零嘴就是她觉得许琼岚做的好吃的吃食。
她也不管裴即白喜不喜欢, 反正往他怀里塞,在她心中, 始终觉得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要分享给裴即白。
最开始,他始终是在拒绝她的,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是那一次, 跟小黄鱼有关。
这天, 她吵着许琼岚炸头一天的那个小黄鱼, 原本是昨晚她觉得特别好吃,偷偷地藏了一小碗在玩出, 没料冬昌明深夜回来,许琼岚爬起来翻饭菜的时候把它藏起来的小黄鱼端给冬昌明加餐了。
等第二天,她看到已经被洗得连油腥都不见的碗, 当即瘪了嘴。
这是她要去给裴即白的吃的。
她当下缠着许琼岚再做一次,又掖着不肯说原因,许琼岚被她闹得烦了,拍了她胳膊两下,她吃痛,摸着泛着痛的胳膊,沉默了短短两秒,又提出自己的诉求:“我要吃小黄鱼,炸的,要酥酥的那种。”
许琼岚闭眼,深呼一口气:“你就是个讨债鬼。”
她嘴里念叨着,终于进了厨房,一边热锅嘴里一边念叨着。
冬青站在她身边,仰着头,只觉得自己心愿达成了。
许琼岚把她拎远些说:“你站开些,等会油溅到了。”
冬青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灶台上的那口锅。
许琼岚回头望了她一眼:“你怎么就跟没吃过肉一样,实在昨天给你做了。”
冬青嘿嘿傻笑两声,跑到客厅打开冰箱,踮脚扯了个保鲜袋,悄悄塞进兜里后坐会沙发上假装在看电视,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厨房里。
许琼岚端着一盆快要溢出来的小黄鱼放在餐桌上,冬青双脚着地,跑向餐桌边,许琼岚训斥了句:“没个女孩子家家的样子。”
冬青坐在餐桌旁,拿着个小黄鱼,看到许琼岚守在餐桌旁,眼珠滴溜转了转,问道:“妈妈,你煤气关了吗?”
许琼岚连连起身:“我去看看。”
冬青接机掏出保鲜袋,往里头塞了两个小黄鱼,听到许琼岚的脚步声,赶忙往兜里塞。
滚烫的,捂着大腿,她咧开嘴“嘶”了声,有点痛。
许琼岚出来看到她表情奇怪,问:“怎么了?”
冬青摇摇头:“有些烫。”
“刚炸出来的肯定烫,你慢点吃。”许琼岚见不惯她那样,语气严厉了些,“全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冬青哦了一声,她不饿,早上她吃了一大碗面,现在胃里还是满满当当的,许琼岚守着她,也没办法偷藏。
她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吃,许琼岚也瞧出些端倪来:“我看你也不是想吃,你就是想折腾我。”
她低着头,小口咬着鱼,狡辩:“没有,我没有。”
这话又说得没底气。
许琼岚起身,端起她面前的碗:“吃不下就别吃了,早上还那么一大碗面,等会积食了。”
“哦。”冬青视线随着许琼岚的那碗鱼,看着鱼被放进冰箱,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早知道就多塞几个了,她是这么想的。
“妈妈,我可以去买个橡皮擦吗?”她站在门口,手已经摸上门把手,就等着许琼岚首肯就开溜。
许琼岚关上冰箱,回头看到冬青期盼的眼神,叹了口气:“去吧。”冬青的表情变得飞快,她又道,“一块橡皮用了一周,自己就剁得稀碎,不晓得你这毛病哪里来的。”
冬青打开门,回头挥挥手:“妈妈,我走了。”
“别在外面玩,买完就回来。”许琼岚在她身后叮嘱。
冬青跑得飞快,带上门就往楼上跑,她敲门,里面半天没人开门。
她不敢出声,怕许琼岚听见,但里面似乎没动静,她只小声压低声音:“裴即白,即白,你在家吗?”
屋内传来拖鞋趿拉地板的声音,冬青敲门节奏快了些。
紧接着门被拉开,冬青脸上的欢喜还没潮退,她手从兜里拽出那个保鲜袋,里面的小黄鱼已经被压瘪,样子不好看。
但她还是很开心地举起那个袋子:“即白,看...”
话没说完,她看清了门里的人,个子很高,穿着睡衣,盘着头发,目光触及她的那一刻,有些嫌弃,虽然掩饰得很好,可冬青却看出来了。
她这一年,在榴城收到过无数这样的眼神,来自大人的,或者小孩的。
城里的人,是不太一样的,尤其当他们其他人都是铁路子弟,他们一家的到来,像个异类,久久不能融入。
这份异样感,不仅存在于冬青身上,还存在于许琼岚身边。
她手垂下,把袋子藏在身后,低着头,声音变小,朝里偷瞄了一眼:“阿姨。”
她看向屋内的视线,被挪动步子的冯雅淑挡得严严实实,她视线挪到自己有些发黄的波鞋上,“即白在吗?”
“不在。”冯雅淑语气有些不耐烦,“他出去了。”
冬青哦了一声,脚在地板上擦拭着,不肯离去。
“还有什么事吗?”冯雅淑语速很快。
冬青摇头:“没有了。”
冯雅淑没说话,关上门,她没离开,隔着门隐约听到屋内的人,像是在跟别人对话:“这楼下的野孩子,脏死了。”
冬青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来,她觉得自己不脏。
或许没来榴城之前很脏,许琼岚说那个时候她身上有虱子。
可现在她每天都洗头洗澡,许琼岚会把她放在盆里,用香皂洗得香香的。
她只是看起来黑黑的,所以才会显得脏吧,她看城里其他小朋友都是白白的。
可许琼岚说了,她只要少出去玩,多捂捂也会白的。
她看着手上拎着的皱巴巴的保鲜袋,里面的油挤在一块。
她其实是想冯雅淑转交给裴即白的,可她总觉得如果她交给了冯雅淑,最后只会在垃圾桶里看见它。
它那么好吃,她央求许琼岚做的,许琼岚自己都舍不得吃几个,她说贵。
她下楼的时候,看到自家紧闭的门,撅着嘴,有些想哭,她下了楼,坐在小区的花坛旁,低头数着蚂蚁玩。
光线被什么遮住,她抬头,看到个人站在她面前,见她抬头,问:“你坐在这里干嘛?”
有些逆光,她看不清他,屁股在花坛上挪动了一下,说:“数蚂蚁。”
面前的人沉默了会,然后说:“笨蛋。”
冬青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反驳道:“你才是笨蛋,你是大笨蛋。”
因为激动,她猛地站起来,与他对视着,手里拿着的东西也跟着在空气甩动着。
裴即白不跟她计较,视线扫过他手上拿着的东西,冬青留意到他的视线,把手里的东西藏了藏:“裴即白是笨蛋。”
她低头又小声重复了一遍,仿佛重复好几遍,这件事就会变成事实。
裴即白没跟她争辩,他觉得冬青有些沮丧,这个词是他最近新学的,他觉得用来形容刚刚的冬青很贴切。
“你怎么了?”
冬青往身后一靠,腿一蹬,重新坐在花坛上,脚一晃一晃的:“不想回家,不想写作业,每天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看动画片,每天都是我一个人吃饭。”
裴即白低眸:“我也都是一个人,没什么区别的。”
许琼岚至少还在陪伴着她,他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冬青听到他的话,突然抬眼,眼里亮晶晶的:“那我们作伴好不好?”
她话接得理所当然,裴即白还没反应过来,她举起手上的保鲜袋,“我请你吃很好吃的小黄鱼。”
举起之后,她眼里的光扑闪起来,变得晦暗,又飞快地垂下手:“今天还是算了,下次给你带刚炸好的,可好吃了。”
她还是没法忘记冯雅淑嫌弃的眼神。
“好。”裴即白这个好,跟她第一句话重叠,冬青愣住,有些不好意思,“冷了。”
裴即白抿唇:“没事。”
冬青眼里的光重新被点亮:“那你先吃这两条,下次我再给你带别的,我奶奶还会做很好吃的李子皮,还有酸枣糕,等她来看我,我分一半给你,很好吃的。”
她看到裴即白小口啃着那小黄鱼,“其实这个热的时候很好吃,脆脆的,又香,真的很好吃。”
“嗯,现在也很好吃。”裴即白小小一个,站在她面前,夸赞着已经只有余温的小黄鱼。
冬青脸上露出欢快的神情,雀跃地比划着,双腿依旧晃荡着,整个人褪去了之前的不愉快。
看到他手上拎着的袋子,问:“你又去书店啦?”
“嗯,我要上一年级了。”裴即白回答。
冬青对这些概念很模糊,只小声嗯了一声。
裴即白打开袋子,从里面找出一支笔送给她:“这个给你吧,谢谢你的小黄鱼。”
冬青接过,余光瞥过他的袋子的东西,睁大眼睛,望着他:“能不能再给我一块橡皮。”
风吹过,头顶的青梅树簌簌作响,树下坐着的冬青仰头看着裴即白,看到他眼里的诧异,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骗我妈妈去买橡皮偷跑出去的,我再去文具店也太久了。”
裴即白把那块橡皮递给她:“那你跑出来干嘛?”
“给你小黄鱼吃啊。”她说的理所当然,没有经过丝毫思考。
裴即白挺直背,垂眸看着研究橡皮的冬青,觉得她好像跟别人都不太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直到他长大过后,再懂事一些,才开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