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时语特地换了一身简约小西装,化了淡淡的妆,长发利落扎了马尾,一副正经求职的模样,赶了个早八,背包去了老城区。
时父开着车载着时母,一路悄悄跟在她乘坐的公交后。
夏日的清晨,微风和煦,时语转进巷口便眺见塞伦索已经开了门,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西装裤,拎着喷壶躬身在店外浇着花。
晨曦碎成金灿灿的小光点,在他卷曲的发梢欢快跳跃,他起身时正对巷口,一眼望见时语,稍稍一怔便笑着比了比店内,抬手做了个喝咖啡的手势。
时语也不答,直到走近他,微微紧张地抿了下唇,方才指着玻璃墙上的海报说:“我来应聘。”
男生又是一顿,下意识站直身体,忆起前日的乌龙,神情略有不解。
时语便又将手指挪了挪,精准点着海报上“失聪”那俩字,另一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示意他,缓缓解释说:“我听不太清,但还能听见一点点,虽然什么都不会,但可不可以用两杯咖啡贿赂你?实习期,报销车费和两餐,工钱可以不要的。”
男生认真读着她唇语,又若有所思看着她耳朵。
清风自巷口吹来,温柔拂过花丛,时语越说越尴尬,走后门虽常见但又确实不体面,何况男生已经很忙了,前期她可能还会添乱。
“我吃得也不多,”她遂又坦诚得补充,微微尴尬道,“但可能很挑食,会多花你一些钱。”
男生缓过了最初的惊讶,确定她真的想求职,便抱着花洒温和笑起来,点点头。
“我也不是周扒皮,”他掏出手机打了字,给她看,“还是要给工钱的。”
“虽然确实不太多,”他也很坦诚得补充说,“但会给你交社保,有五险一金。”
***
父母在巷口停了车,两人躲在墙后探出头,远远地看,望见时语跟身材颀长的英俊男生进了店。
时父担忧道:“女儿是想打工还是谈恋爱?”
时母犹豫着回答他:“谈恋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时语已经很久没有正常社交了,同学读研的读研、出国的出国、工作的工作,她嘴上虽不说,但默默拒绝掉了所有人的社交邀请,她害怕被人窥见脱轨的命运和残缺的听感,于是一步步踏上旋转石阶,将自己锁在了高塔之上,借以隐藏惊惶与自卑。
***
塞伦索内窗明几净,似乎已经做过了清洁,洗涤剂的气味还未完全散去,隐隐混有柠檬与生姜的味道。
时语跟随男生进店,男生打了手势让她先在吧台坐下,自己去后面的储物间里打了两份合同又回来,似乎当真只凭借时语那几句话便决定录用她。
时语忍不住又胡思乱想,替男生觉得草率,又反思自己是不是也逼得太紧,漫不经心将合同一页一页往后翻。
男生站在吧台后,见转稍稍蹙了眉,抬手在她眼前压一压,然后举了白板一本正经写给她看:“要仔细读,有异议要说。”
“我要励志做一个好老板,你要帮我避免与员工合同有纠纷,好不好?”
时语很想笑,但使劲儿憋住,认真点头,又把合同翻回第一页,一行一行慢慢读。
这是时语见过的最好读的合同,叙述直白、用词精准,没有弯弯绕绕的语言陷阱,只简洁列出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外加薪资待遇,态度宽和得像是男生本人。
不知他是当真心大不怕吃亏,还是打定主意想与同类一个庇护所?
时语翻到最后一页,忍不住抬头看男生,心里不免刻板印象地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反倒失聪的男生更像居于象牙塔?
温和,真挚,热情——仿佛是已经快要绝种的思政书本里才有的“**接班人”。
时语在最后一页心甘情愿落笔签字,再跟男生交换合同,继续签。
男生叫“盛谙”,时语分辨出他的字——一个不太常见的姓和一个不太常见的名,她默默在心里来回念了几遍,只不知长辈为他拟定“谙”为名时,是想表达什么样的期许?
盛谙也从合同上知晓了新员工的名字,便也没再多说,先将自己那份合同暂时收在吧台下,才举着白板问时语:“住的地方远不远?”
“有一点。”时语住在经济开发区,需要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才能到。
“如果来不及在家用早饭,可以给我发信息。”盛谙笑着继续写,“我会多准备一份给你吃。”
不用简历,没有面试,正规合同,待遇还不错,老板人又体贴——
这是什么神仙工作?时语看着盛谙白板上的字些微恍惚,有点儿撞大运。
***
店里清洗剂的味道渐渐散去,已快到营业时间。
时语脱了小西装外套,盛谙便帮她去储物间后面隔出来的休息室中挂衣服,出来时又递了个新围裙给她,围裙上的图案是一包卡通版的咖啡豆,瞧着与盛谙那件是一套。
时语忆起昨晚的失控,下意识按了按耳朵,来不及注意嗡鸣声,便见盛谙举了白板给她说:“今天帮我给外卖打包,好不好?”
他很快进入“老板”的角色,趁还没人光顾,拿了一只空的咖啡杯,开始给时语模拟打包流程以及教她怎么用能出单的柜台机。
这本来就没难度,再加上时语昨天已经看过许多遍,今天再瞧他一步一步慢慢演示,很快便上手。
盛谙笑着点点头,眼睛又清又亮,两手各比出了大拇指,不吝夸赞,似乎时语“小朋友”做成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时语哭笑不得,但又不由开心,抿着唇正弯眸回视他,右颊边一颗酒窝若隐若现,店里此时来了客人,点了一杯拿铁要带走。
盛谙先去洗了手,转身迅速做好了两杯端来,一杯让时语去打包,自己则在另外一杯中又加了许多的奶泡。
时语将打包袋小心提去给客人,回身看见盛谙正低头将巧克力酱挤在杯口做出形似向日葵的花样,然后整杯推给她,打了手势让她喝。
“……我的咖啡用来贿赂你走后门了!”时语很有原则地拒绝,心里其实稍稍紧张又无措。
她虽然喜欢盛谙是个温柔雅量的人,但似乎又不大愿持续接受他的好意,那样的热情对待反而令她隐隐失去了一些安全感,很矛盾的感觉。
盛谙猜不中她那么多心思,笑得不行,又在白板上写:“新员工第一天上班的福利,只此一杯,过期不候。”
他笑得随性闲适,手肘支在桌面上,掌心托着下颌,稍稍弓腰站着。
一杯咖啡而已吧……
时语便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她略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转着杯子又忍不住欣赏杯面的雕花,还暗暗与昨天的小狮子做比较。
盛谙悄悄拿了小勺子,稍一抬臂,状似要来“搞破坏”,时语余光里瞥见,忙一手挡住杯口,抬眸怒目瞪他。
盛谙趴在吧台上瞬间笑弯了腰,他只在这个时候尤其像个爱动爱闹的大男生。
“快喝。以后教你,”盛谙举起白板又写道,“让你自己做拉花。”
店里无人,看着就很安静,晨曦越过花丛懒洋洋得照进玻璃墙,店里冷气温度又调得高,恍然给了时语一种初春的错觉。
一时间,她仿佛舒适得像是出游的旅人,在老城区的街角打发闲暇时光,连人带椅子追着阳光慢慢从吧台中央滑到边缘去。
时语慢慢啜着咖啡,盛谙也不来催,只忙自己的,渐渐、渐渐、她好像品出了不同——这杯咖啡与昨天的那杯有些微区别,她不大喜欢的酸涩感弱了许多,后味更加醇厚。
【还喝不喝得下第二杯?我给你换配方,画向日葵……】
时语想起这句话,忍不住抬眸看盛谙,却不料盛谙也正看向她,先指了指自己头顶上方,再温柔朝她招招手。
时语下意识看向悬在半空的电子屏幕:上午十点,大量订单要进来了。
她连忙放下咖啡杯过去,站在盛谙身侧,与他间隔了一臂的距离,尝试配合他,完成打包工作。
时语起初很紧张,因为店里陆续涌来许多的外卖小哥儿围着吧台,好奇看着她,又互相聊着天儿,开心地谈论老板终于请了帮手。
时语如今不太习惯置身于人群焦点,愈发十指僵硬,生怕手忙脚乱影响到出单,不停深呼吸,不由联想起幼年时的自己第一次登台演出的事情——灯光很亮,舞台又很大,观众席也离得非常近,她开始也很害怕……
时语忽然就品出了那么些意趣,她将每一杯咖啡都当做是她竖琴上的一根弦,恍然间,就像是与老朋友在打招呼,渐渐得从容起来。
她甚至轻轻哼起了歌,想象自己是在为盛谙伴奏,共同完成一首交响曲。
时间很快过去,首次搭档效果还不错,店里外卖小哥儿的拥堵情况明显比昨天好上许多,盛谙忙里偷闲,不吝夸赞得与时语双手比了拇指,额前一滴汗水沿着耳侧滑到脖颈,留下一道浅而长的水痕后,落入衣领。
时语本想笑着点头回礼,下意识沿着那道隐隐发亮的痕迹移动眸光,凝着盛谙修长脖颈稍稍出了下神,又随着外卖小哥儿翻找打包袋的动静,莫名脸热得回神,心跳空了那么一瞬似的。
不及她多想,盛谙又推来一杯需要出单的冰美式。
***
十二点半,午休关店。
时语似乎还没从忙碌的工作状态抽离出来,这一早上的经验与她而言新鲜又奇特,与她前二十年所受教育也大相径庭,她从未想过自己成年后会去做吧台打杂的工作,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她又狐疑着抬手按了按耳朵,耳鸣好像也弱了不少?但是耳闷的现象还是很严重,耳朵里像是塞着棉花条,朦朦胧胧的,还是什么也听不清。
盛谙兀自收拾着吧台,也不喊时语搭把手,待忙完,方笑着将白板递到时语面前去,语气依旧热情又熟络:“中午想吃什么?可以叫外卖,也可以点菜,我做饭很好吃,要不要试试看?”
老板亲自下厨?
这是什么宝藏老板?时语回神抬眸看他,想了想,点了两个菜:糖醋里脊和锅塌豆腐。
盛谙一怔,眨了眨眼睛,见时语很认真也很期待得看着他,一副点个菜还把自己点饿了的模样,下意识抿着唇角还咬了咬,半颗雪白的虎牙若隐若现。
盛谙登时又笑得不行,弯着眉眼在白板上飞快写:“今天还是先点外卖吧,明天再给你做,好不好?这两个菜都要先油炸,耗时很长,我猜你可能已经很饿了?”
时语迟疑一顿,点点头。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唇角慢慢拉直,伸长,淡淡得失落。
看来她是真得很想吃这两个菜,盛谙莞儿摇头,心想,这一定是个不太会做饭的小姑娘。
试用期就给你交社保——怎么不算一种浪漫呢?(感情戏苦手叉腰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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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晋江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