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阵湿冷的阴风从渊底盘旋而上,峰顶几乎呵气成冰,天色也瞬间黑沉了下来。
“云无非,你怎能这般自私,到了现在还不肯下去?”宣岱见着天色大变,面上骇然不已,竟是急得连师姐都不叫了。
凌玦冷冷扫了他一眼,她脑中记忆的分支,恰好是从今天开始的。
其中一段,原本是她自己在等着时辰跳入渊底,可小师妹孙若若却趁她不备抢先跳了下去,从此便再也没有上来。
当时峰顶上只有她们二人,旁人都只当是她自己不愿下去,而将小师妹推下去当了替死鬼。
宣岱对她心生怨恨,枢光尊者也不听她的解释,直接将她扫地出门,这对宗门的内门子弟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整个离幻界的修士以为她心思险恶,皆对她敬而远之,她只能在众人的冷眼中,成为了一名过街老鼠似的散修。
百年后,魔物冲出亓巳渊,离幻界大乱,太虚门弟子凋零,枢光尊者与宣岱师徒二人死守山门之时,却发现孙若若竟跟在那魔尊的身侧。
众人这才明白,她的真身为魅魔,当年原本就是为了借机跳入渊中救出魔尊,才假装被宣岱所救。
在最终的大战中,枢光尊者已无力还击,云无非却在此刻出现。她潜心修炼多年,终于功法大成,以身为剑破了魔尊的命门,却也因此与那魔尊同归于尽。
枢光尊者和宣岱见她不计前嫌出手相助,痛苦醒悟,对自己过往所为后悔不已。
然而云无非身殒后,却发现自己回到了百年前。
第二段记忆,便是她重生之后,为了不让那魔物再度现世,故抢在孙若若之前,义无反顾地跳下了亓巳渊。
然而她在渊底却受到了那魔物的重创,修为尽数被毁,连金丹都寸寸断裂,几乎成了个废人。
宗门内的众人,在以为她殒命渊底之后,才终于又想起了她的好来。
宣岱惊慌失措地想要冲下亓巳渊去寻找大师姐,却被枢光尊者拦下。
而枢光尊者面上不显,实则已然被云无非的离去搅乱了心神,再也无法潜心入定,其后百年内,修为都再无任何进益。
百年后,魔物却依然冲出了亓巳渊,然而他现身之时,众人却发现云无非作为魔尊夫人再次出现。
原来她在渊底受到重伤后,那魔物向来痛恨正道修士,便用自己的心血为她塑了魔丹,以控制她的心神,引她修习魔族功法,待得二人修为相当,他便控制云无非一齐冲破了枢光尊者设下的阵法。
可云无非却始终对太虚门心存善念,决战之时,她不愿让自己作为魔尊的傀儡伤害师尊与师弟,强行冲破了魔尊的束缚,却因此伤及了自己的心脉。
她奄奄一息之时,那魔尊却大惊失色,慌忙用自己的心头血为她续命,原来他早已对她生出了绮念,却一直不敢承认,直到如今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亦对自己这些年所为后悔不已。
到了这里,凌玦算是看明白了,这小破系统看样子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如果她选择放任孙若若跳下去,那太虚门的人到头来会因误会了她而心生后悔。
如果她选择自己跳下去,那渊底的魔尊到头来也会因为伤害过她而后悔。
无论如何,两边儿总之能顾上一头。那破系统这会儿估计正以为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说不定都提前开好了香槟。
但关键的问题在于,无论她做出了哪种选择,这两条线的结局却都是要她用命去换取别人的后悔值。
看来她之前的预测确实没错,这破系统果然对她恶意满满。
正当此时,孙若若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强行挣脱了宣岱的手,直直冲向了崖边。
“师兄,若若自知无用,但也能为宗门尽一丝绵薄之力!”
“师妹!”宣岱被她反手一推,竟向后踉跄了两步,抬手想要去拦,可孙若若却似脚底生风,早就脱离了他可以掌控的范围。
凌玦冷眼看着这位小师妹的动作,暗暗冷笑,看来这是在逼她做选择呢。
孙若若在崖边跃起的那一瞬,略微侧首看向凌玦,此时竟也不掩自己眸中的得意,还用口型对她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对不住了,师姐。
接着,她便纵身一跃,身形下落后,迅速隐没于崖底那片几乎凝实的黑气中。
宣岱快步来到崖边,却终究是迟了一步,伸手去抓,却连她的一丝袍角都没有捞到。
“若若!”他趴在崖边痴痴地看了半晌,接着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凌玦痛斥起来,“云无非,这世上哪有你这般恶毒的师姐,眼睁睁地看着若若跳下去,竟也不拦她一下?”
凌玦见崖底的黑气此时已经有所平息,便将视线收回,根本懒得搭理这位师弟。
“你明明有机会拦下她,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宣岱见她不语,忿忿站起身,抬手扯住她的衣袖,“当着我的面都如此,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欺负了她,你就是嫉妒若若比你更受师尊的重视!”
凌玦垂眸扫了眼他的手,下一刻便控制经脉之中的灵气流转,周身灵力激荡,震得他向后飞去,又重重落在地上。
她面无表情地瞧着宣岱,“过去还是对你太好了,倒是让你忘了什么叫长幼尊卑。”
云无非向来对宣岱极为包容耐心,他何曾见过师姐这般辞严色厉的模样,一时竟懵怔不知该如何自处。
然而慑于她的威压,宣岱已然生出一身冷汗,他头一次意识到,这位向来和善可亲的师姐,却是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的天才修士。
他开始有些害怕了。
“你……你怎能对我动手,弟子相残是师尊的大忌,若是我告诉了师尊,他定不会轻饶了你,再加上你今日放任若若师妹跳下亓巳渊,这两样加起来,你……你等着瞧!”
凌玦乜了他一眼,“那快去啊,还等什么呢?”
宣岱怔了怔,警惕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见她周身的灵气还算平稳,便忙不迭地起身,颇有些狼狈地抽出自己的佩剑,踩在剑身上逃也似地飞了去。
待他回到了太虚峰上,便直直奔向殿内,对着屏风连连呼救。
“师尊!师尊救命!”
黑木屏风之后传来一声轻叹,沉幽似古涧萧鸣。
“何事如此惊惶,亓巳渊下的魔气波动,如今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宣岱忙道:“师尊,可跳下渊的不是大师姐,而是小师妹若若!”
下一瞬,宣岱只觉自己的呼吸仿佛被人扼住,他还未能有所反应,一身玄色道袍的枢光尊者便已立在了他的身前。
“怎会如此?”
见着徒弟双目前突,面色惨白,他才意识到要收起威压,“快说!”
“回师尊,弟子前去查看,却见师姐迟迟不肯跳下亓巳渊,刚劝说了两句,小师妹却突然出现,您也知晓她的心思良善,知道师姐不愿下去,又不想宗门因此遭那魔物所伤,便自己跳下了渊去。”
说着,宣岱恨恨向外看了眼,“可恨师姐竟拦也不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若若跳了下去,我说了她两句,她竟还出手伤我,师尊,云无非实在是心胸狭隘、阴毒狠辣,不配为我太虚门弟子,还请师尊明鉴。”
“她如今人在何处?”枢光尊者冷声叱问。
“这儿呢。”他话音刚落,凌玦便踩着他的尾音踏入了殿内。
枢光尊者见她出现,并未立即叱责,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理智。
“无非,你师弟说你不愿下渊,而是放任你师妹若若跳下了亓巳渊,可当真如此?”
凌玦面不改色,点头:“确实如此。”
“我真是看错了你,”枢光尊者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我还当你能作为一门表率,没想你竟这般自私,若若才入门不过一年,哪里能抵挡亓巳渊的魔气,你这是要害死她!你这等歹毒的心思,我太虚门可容不下你!”
凌玦却直接转身,半点儿不带犹豫,“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从此以后我与太虚门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