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粲口中一直在低声喃喃。
“不,不行……”
霍成殊脸色微沉,上前拉住他的小臂,扯着他向门口走去,“你先同我回去,不要在此处疯疯癫癫的。”
可还未走到门边,却迎面碰上了府中的管事,那人先是向霍成殊匆匆行了一礼,随即上前在凌玦面前躬下身来。
“东家,大理寺的方寺正派了人来,说是案子有了新进展,传您去问话呢。”
“嗯,”凌玦神色未动,淡然吩咐了句,“那便去吧,马车就别卸了。”
霍成殊闻言,手下一松,将霍成粲向门外的方向推了推,再度来到凌玦身侧,神情关切:“我陪你一起去。”
霍成粲也似突然晃过神来,目光聚焦在凌玦的身上,“案子?我也去!”
“你不许去,”霍成殊冷冷扫了他一眼,“大理寺如今停了你的职,你去做什么。”
“我——”霍成粲有些不服,“我又不是去办案,只是这案子毕竟经过我的手,去旁听一下进展又有什么不行。”
“你会胡言乱语,不许去。”霍成殊语调的又冷了几分。
“想去就去吧。”
凌玦却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准备好的马车边,踩上马凳时,回首看了霍成粲一眼,“也算了你一桩心事。
她很快便收回视线,钻入了马车之中。
可霍成粲却依然呆立着,刚才她那一抹目光中,好像掺杂着许多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无奈、悲悯、讥嘲、漠然……
霍成殊跟着马车向外,从他身边经过时,冷冷给他抛下四个字,“不许多言。”
待到众人皆出了前院,霍成粲终于回过神来,匆忙向外跑去。
……
霍成粲是三人中晚到大理寺的。
凌玦乘坐马车,霍成殊从旁驾马,但霍成粲来时没带坐骑,也没人给他备马,所以完全是靠脚力追上来的。
当他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柱喘气时,凌玦和霍成殊已经被人带进了官署之中,他只瞥见了二人消失的背影。
“霍司直,”一个评事抱着案卷路过,见他这般疲累不免讶异,“您今日追犯人去了?没骑马啊?”
霍成粲累得说不出话来,无言地摆了摆手。
待那评事准备离开时,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忙出言拦住,“哎?你先等等!”
评事脚下一顿,心中虽有些不乐意,但对方毕竟官位比他高出三品来,只得回首问道:“霍司直还有什么指教?”
霍成粲招手示意他靠近些,接着用目光指了指官署内,“临南侯府那个案子,听说有了新进展,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个案子是方寺正在查,下官也不太清楚,”评事赔笑了声,“不过听说昨夜里带回了个人来,神神秘秘的,应当是问出什么来了,今日才正式堂审的。”
“带回了什么人?”霍成粲眼中立刻凝出一道精光。
“这下官如何得知呢?”评事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将自己撇开,“如今正在审呢,您去听听不就知道了。”
霍成粲有些不耐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又喘了两息,便再度直起身来,小跑着进了内院。
待他来到“左断刑”的堂前,却发现大门竟然是紧闭着的。
门前守着两个狱丞,见着他出现倒也未见讶异,只道:“霍司直,您稍等片刻,待下官先行禀报寺正大人。”
其中一名狱丞敲了敲门,“寺正大人,霍司直来了。”
片刻,门内传来一道声音:“让他进来吧。”
狱丞得了令,便将那堂门推开一道缝,侧身为他让路,“霍司直,您请。”
霍成粲不知怎的,突生出几分不安来。
在官署中审案,何时要这般神秘,他们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待他跨入堂内,目光一一扫过堂中众人,徐寺丞坐在正中,方寺正在他右侧下首。
堂中坐侧立着两人,是先到的凌玦和霍成殊。
而当他将视线扫向右侧坐于椅上那人,不由一惊。
“父亲?”
齐国公霍瑥此时端坐于那圈椅之中,面沉似水,见着自己的小儿子,也只是微抬了抬眼皮扫了他一眼,算作答应了。
方寺正轻咳了声,“霍司直,你本不该参与此案,但这毕竟是你的家事,便是听一听也无妨。”
家事?
霍成粲反问:“寺正大人,这怎么会是我的家事?她明明已经与霍家和沈家都毫无关系了!”
“孽子,”霍瑥锐利的视线如刀子般扎到了他的身上,“闭嘴。”
霍成粲虽说在家中颇得父母偏宠,但父亲一旦真发了怒,他也是不敢造次的。
他只得缩起脖子,暂时退到了一旁。
坐在主审位上的徐寺丞见着人都到齐了,便转头吩咐了句,“带她进来吧。”
片刻,众人便见一个披头散发、衣着脏污破损的人,被两个狱丞拖了出来。
那人手脚皆以镣铐锁住,行动时伴随着一阵金属相击的响声。她似乎没什么力气,被狱丞推到了这堂内当中的地面上,也不见半分挣扎,只软软趴着。
凌玦略歪过头,却见那人幽幽的目光穿过了遮挡在她面前的凌乱发丝,也正看向自己。
那目光似是蕴藏着无尽的愤恨,却又掺杂着某种决绝的快意。
“寺丞大人,寺正大人,”凌玦的视线并未同她交汇太久,片刻便抬起眼来,“不知今日召我前来,是要问些什么?”
徐寺丞先是看了眼霍瑥,被他冷冷一瞥,又将目光一转看向凌玦,但这姑娘的眸光之锐也不遑多让。
他清了清嗓,随即看向身侧的下属,“方寺正,你来说吧。”
方寺正心道不妙,但也只能喏喏应了声,抬手拂去了额上的汗,盯着自己的脚尖道:
“秦姑娘,这位——应当是你的生身母亲,也正是她当年将你送入侯府中的。”
“我的生身母亲?”凌玦好奇抬眉,“霍司直不是说,我的母亲是峪县的农妇胡氏吗?”
“当年之事,确实有些复杂。”方寺正说着,悄悄抬起眼,试探般看向了坐在另一侧的齐国公。
这个差可太难当了,待此间事了,他一定要去找寺卿大人要个年末考校的一等。
霍瑥的目光冷淡一斜,“说吧,事到如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方寺正忙垂下目光,轻咳了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这事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当年的辅国将军府薛家,同齐国公府交好,薛家的长女薛不晚,同当时的齐国公世子,本是有婚约的。”
说到这儿,那趴在地上的人突然尖利地笑了声,那声音仿若锈蚀的门轴被人推动,让人不由周身战栗。
霍瑥闭了闭眼,“继续说吧。”
方寺正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又道:“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薛家与前朝余孽有染,便被削去了兵权,男的流放千里,女的都入了贱籍,薛大小姐同国公府的婚约,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霍府的小姐,也就是如今的临南侯夫人,当年与她情同姐妹,见着充入奴籍的薛不晚可怜,便将她买来身边,明面上是丫鬟,实则还是将她当姐妹照看着。”
“姐妹?”地上的薛不晚发出一声蔑然嗤笑。
方寺正这回没有因她而停顿,反而加快了语速,“可这薛不晚却心有不甘,她不满霍府同她解除婚约,更不满她的未婚夫婿另娶他人,于是便想出了个法子报复。
“临南侯夫人临产之时,薛不晚亦在产房内照看,众人都知她与侯夫人情同姐妹,便也没人怀疑过她会做手脚,借着这等便利,她在将侯府千金抱出去给众人看之时,将孩子掉了包。”
“等等,”凌玦忽地开口,“既然方寺正说她是我的生身母亲,那她应当要先将我生出来,才能把我换过去吧。”
方寺正一顿,又擦了擦滑落至鼻尖的汗珠。
他又扫了眼齐国公。
此时的霍瑥双眼微阖,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方寺正沉下一颗心,深吸了口气道:“没错,这薛不晚虽然在侯府当丫鬟,可她却早已同旁人珠胎暗结,她本就身形瘦弱,便是怀胎足了月也没人看出来,她在侯府又有单独的房舍,所以她偷偷将孩子生了下来,府内竟没一人察觉,这便给了她可乘之机。可怜临南侯夫人一片真心待她,她却恩将仇报。”
薛不晚闻言,耸动着双肩,发出了一阵桀桀笑声。
“还有呢?”凌玦看着方寺正,目光玩味,“应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吧?”
方寺正的脸色极为难看。这薛不晚的女儿怎么比她还麻烦,看来今天是糊弄不过去了。
“什么最重要的一点?”霍成粲跟着追问了句,很快便哦了声,自问自答起来,“我知道了,薛不晚珠胎暗结,自然是要有个男人的。”
凌玦和霍成殊看向他。
方寺正和徐寺丞看向他。
就连闭目假寐的齐国公,此时亦冷冷看向了他。
正在此刻,一直趴在地面的薛不晚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发出一声诡异的尖笑。
“你这蠢货,差点就娶了你亲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