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听说了吗?”
“什么?”
“就那个卞瑞宇的事情啊,没听说吗?”
“啊?哦,那个转校生啊,我都没跟他说过话我怎么知道,怎么了?”
“我跟你说,上周有人看到他在教学楼后面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呢。”
“......真是无聊,我回去了。”
“欸欸欸,你等等!我没跟你开玩笑!他们有人当时偷偷拍了视频呢!今晚回去我就发给你!”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在背单词之类的,或者就是单纯的中二病......”
“哎呀不是这么简单!你到时候看那个视频你就知道了,你看看他脸上那表情,再伴随着那些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奖励自己呢......噫,说实话我真的感觉他这里有问题。”
“好了,你别说了,怪恶心的......我原来以为他只是个娘娘腔而已......”
讥笑伴随着蜚语在空气中传播,在不大的空间里进行发酵,反刍出一股让人恶心的臭味,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议论的主人公慢慢远离教室,紧盯着脚底瓷砖的视线因氤氲的水雾而逐渐变得模糊,他张开嘴大口吮吸带酸涩味的空气,却只能从咽喉深处呕出一些支离破碎的颤音。
不需要去管那些话,卞瑞宇。
“喂,卞瑞宇,你看你看,那是不是蹲着个人啊?你看不到?哈哈哈哈你不是最喜欢这种东西了吗?你怎么会看不到呢?”
早晚会过去的。
“欸!娘娘腔!你可不可以表演一下那个啊?比如和你的隐形朋友说话啦,或者去女厕所扭扭捏捏跳个舞啦,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他那副样子!真是蠢死了!”
会过去的。
“妈的,死娘炮,一天天就只会做出这种表情,是在等着别人来淦你吗?真想把你裤子脱下来检查一下有没有那玩意。”
......会吗?
“瑞宇?”
卞瑞宇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对着桌面上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各类药片发愣——这些药明明应该是分门别类放在不同日期标注的小盒子里,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卞瑞宇自己全部倒出来拢成了一堆。
他摇摇头将杂乱的思绪排除,转过身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狼脸,他的身影背对着月光,他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颈间的耳机摇晃着同样活跃的醒目颜色,但这一次卞瑞宇却没有面对那个笑容的勇气,他低头咬着唇,一只手有些无措地拽着衣角,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遮眉角贴着的创可贴,但那只白狼更加眼疾手快,伸爪挡住了卞瑞宇手臂的同时用爪尖轻轻抚过创可贴所在的位置,使得对方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痛哼。
白狼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少年的头则埋得更低了。
“瑞宇,谁干的,告诉我。”
......
思绪重回清晰的现实,时间重回现在的维度。
卞瑞宇久久注视着眼前高大的身影,他再一次感受到一股翻涌的酸意直达咽喉,与此同时岚音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少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大喘气的同时捂着胸口,看样子似乎随时可以昏厥过去,但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半捂着嘴,强迫自己想要说出些什么。
“岚音......我......咳咳咳!”
“瑞宇!”
那头白狼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便蹲下身前躬着身子至和卞瑞宇相当的高度,他先是试了试对方额间的温度,手中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呼吸器,然后他便以极其熟练的方式帮对方顺背和调整呼吸,手法之娴熟像是处理过很多次这样的突发情况了。
而刚刚还准备过去帮忙的陆呈也止住了脚步,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后他慢慢调整呼吸频率,并有意克制身体因为疼痛所带来的颤抖,身负重伤的少年就这样看着那头白狼注视着卞瑞宇的眼神,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的投降居然是认真的,这场争斗居然就以如此荒诞的形式作为了结局,而导致对方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正是他那位显得有些紧张和手足无措的同班同学。
陆呈在注视了那两人的样子好一会后叹了口气,默默收起了握在手中的雨伞。
“看起来不用担心了,殆影。”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但那只白狼看向卞瑞宇的眼神中只有担忧和深沉的温柔,如果连那份温柔都需要怀疑的话,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情感值得信任呢?
但是在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右臂那钻心的疼痛也开始顺着五脏六腑游走,好似要将他搅作一团后再度重塑,陆呈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跌坐到地上前被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到了一双带着与那只白狼几乎一模一样情感的眸子,不一样的是这双眼眸中正有暴戾的猩红在不断褪去。
“不用担心?你指谁?卞瑞宇还是你?”
陆呈又从对方无奈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怨念,他看着黑暗的影子重新潜入这位室友体内后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双颊也因此多了一抹燥热的温度。
而在另一边,卞瑞宇的咳嗽很明显缓和了下来,白狼则放缓了动作,用非常温柔的语气轻声开口道:“需要我去为你倒杯水吗?然后你跟我说说现在药箱放哪了,这里的布局看起来和你以前住的地方不一样。”
但卞瑞宇就像是没听到对方说什么一样,他只是一边喘气一边用泪汪汪的眼眸看着身旁的兽人,而岚音也很快注意到了这道目光,他像陆呈一样回避了那道目光,低头慢慢扶着卞瑞宇站起身的同时伸爪在腰包中翻找着什么。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卞瑞宇声音颤抖,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我......对不起......当时都是我不好......”
岚音手中的动作一僵。
“我去你以前住的地方找过你,但那里已经没有你的声音和味道了。”白狼的声音听着有些哽咽,语气也有些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大声一点眼前之人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我很想你,瑞宇。我真的好想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条刚才还在快速摇动的毛茸茸大尾巴不知不觉就垂了下去,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和之前那个慵懒却危险的雇佣兵判若两人。
卞瑞宇的脸色也变了,他伸手擦了擦眼角,刚准备说些什么便听到身侧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他随着声音转过头才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少年翻过已经残破不堪的墙垣小跑向那个跪坐在地上被岚音拉过来的女孩:“玖思!”
女孩伸出手似乎打算用自己的最习惯的方式进行回应,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双手就被少年一把捧住,少年轻轻揉搓着女孩的手背,焦虑的神色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而他衣物以及手臂上或深或浅的伤口都表明他刚刚也好几次试探过那些丝线的极限,但他终究做不到像殆影那样脱困而出,最后只能等到这些丝线自行瓦解消散才追了过来。
女孩的表情隐于面纱之下无从判断,但她伸手轻轻抚过少年带伤的脸颊,好似安慰,又好似垂怜,另一只手则默默与少年的手五指相扣,而少年则在吸了吸鼻子之后转过身恶狠狠地看向岚音这个始作俑者,而岚音则挑了挑眉,用一个慵懒的无趣表情回应了对方的目光。
六个人两两成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人都因为现在怪异的情况而皱起眉头,卞瑞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扯了扯岚音的衣袖,而岚音在察觉对方这个动作后立刻举起手臂作投降状率先开口:“看起来,我得向诸位表明一下我的诚意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物件,还没等大家看清他便抬手抛给了殆影,而殆影皱着眉选择控制身后的黑影接过了那个物件,保持距离观察了一番后才正式接到手中,陆呈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到那不是一个看起来寻常可见的发饰,而他的记忆中有些并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也随之触动,很幸运的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关键所在。
“啊。”
同样的发饰此时正戴在玖思的头上。
“你应该可以感受到其中气的波动吧,殆影。”岚音摊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的委托人就是依靠它来追踪这两个年轻孩子所在的位置,现在就交由诸位处理了。”
殆影的脸色微变,陆呈也从他的反应猜出岚音所言非虚,在默默颔首回应了殆影询问性的目光后,发饰便被其掌心涌出的影子碾成了碎片,而在听到岚音的话且看到殆影的动作后,阿铭的脸色也立刻变得惨白,他伸手摘下玖思发缕间唯一的小饰品,表情几度变化后便将那个发饰丢在了地上然后狠狠一脚踩了上去,似乎是担心它未能彻底失去发信功能,阿铭又接连跺了好几脚,直到玖思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陆呈苦笑一声,稍微晃了晃已经发麻的胳膊缓缓开口。
“要不,大家坐下来聊聊吧?”
与此同时,第四必层,某处黑暗之中。
“连接,破碎了。”
不似人类语言之声从石质的座位中传出。
“圣女,迷失了。”
“道路,阻断了。”
“庆典,推迟了。”
并排的数个石座上传来悉悉索索的诡异动静,而原本好似悄悄话的呓语也随着他们情绪的变化逐渐高昂,直到那个一直沉默坐在最中心石座上的身影发出一声重咳,那些声音才再度小了下去。
“圣女并非必须的。”
中心石座内传来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
“圣女早已不再无瑕,我们自当另寻祭品。”
“而现在,熔炉已然就绪,我们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大礼将至,愿他们应当与我们同睹,那无形之主神圣的意志。”
说话之人的声音愈发高昂,而其他石座上的身影也开始加入这场如同祷告的齐颂之中。
“愿其与我们同在。”
“愿其的光指引我们朝圣。”
“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