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音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他还小的时候,每天都要接受如同炼狱磨难一般的各种训练和考核,因为每个孩子的种族,天赋,气的类型都截然不同,所以每个人的训练方针也完全不一样,而伊莉娜妈妈在这种时候总是会表露出她最严厉的一面,只有表现的极为优异的那几个孩子才能让她在训练时间露出些许的笑容。
而岚音从来不是会被表扬的那一个,相反,他是十个孩子中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个——训练?能逃就逃。挨骂?能躲就躲。体罚?他才不去呢。
他从来不想当什么杀手和雇佣兵,他想做的——
那天中午岚音再一次偷溜回自己房间,火急火燎地冲到桌边开始疯狂书写些什么,全然没注意到有人从背后靠了过来,沉默地看着他涂涂画画的纸张好一会后才突兀开口:“原来你整天在搞这些东西啊。”
岚音吓得猛回过头,看到一个留着黑眼圈脸色惨白的人类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将岚音护在身后的纸张扯了过去,盯着上面的内容数秒后发出一声冷哼便将其重新放回了桌上,而在那张纸上记录着一小段旋律的音律和与其相配的歌词,与它周围那些尽职尽责的同伴们履行着一样的义务。
“不务正业。”
那个比岚音还要矮半个头的人类发出一声叹息,看着岚音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楚楚可怜的狗。
“就是因为你专注于这种事情,之前模拟暗杀的成绩才会那么拉跨。”
“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指点点,訾爵。”岚音把桌面上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拢,咬牙切齿地看着对方,像是一个护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我明明——”
“因为伊莉娜妈妈让我来找你,然后你是想说你在房间里设置的这些线吗?”訾爵冷笑着伸手在空中轻点,似乎触碰在了什么看不见的物体上,转而在半空划出一条笔直的轨迹,“我有时候会觉得你们都太过于仰仗气的使用了,却忽视了这世间许多的事物并不依赖气的运转,他们有着自己的法则。”
他轻轻搅动空气,好似将那些细丝缠上指尖。
“一阵寻隙而过的风,一张有迹可循的网。”
随后人类少年便以轻快灵活的动作一一绕过那密集的线网,站在房间门口看向目瞪口呆的岚音,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满。
“若你只懂得利用这些脆弱的细线,那早晚你会因为一些你没放在眼里的家伙吃苦头的。”
岚音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个摆手离开的背影,狠狠一跺脚发出了愤怒的指责:“你这个一天到晚只知道杀杀杀的冷血机器,你就抱着那些冷兵器等着一个人独孤终老吧!”
......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会突然又想起这段话了?
岚音将思绪拉回现在的同时能感受到轻微的刺痛感从肩膀处传来,他伸手抹了一下护具的缝隙处,看到一抹红色缠上了爪间的毛发,虽说双眸中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但护巾之下还是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啧声。
伤口很浅,对行动几乎没有影响。
但是一个没有气的人类却让他受伤了。
凭一把破雨伞。
“在我尝试侧身躲开的瞬间你就可以迅速做出判断,偏转武器的位置并瞄准护甲的缝隙处进行攻击。”
岚音搓着爪子慢慢匀开爪间的血污,抬眸看向那个将右臂半藏于身侧的人类,视线从他布满细汗的额头缓缓转移至地上那已经汇聚成一小摊的红色水面,借着反射的液面看着对方那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表情。
“在这个巨大温室长出来的温驯花朵是做不到刚刚那种反应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少年。”岚音抬头正式对上了那双眼眸,此时他眼中的疲倦之意散去,更多的是一份少见的专注和认真,“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已经和您介绍过了,我叫陆呈,算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仅此而已。”少年缓缓仰起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倒吸凉气的嘶声,又重新露出了几分钟前那种显得十分礼貌的灿烂笑容,和他此时全身上下血淋淋的悲惨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呈,是吗?”岚音的目光再度下移,看向对方因为抬头的动作而露出的那条只能用支离破碎来形容的手臂,“很有勇气的尝试,但是代价呢?我猜你的右臂已经彻底没有知觉了吧?”
陆呈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随后以很小的幅度晃了晃右臂,而岚音也成功借机看到了那条完全变形且暴露出刺眼红白色的手臂,就连他这种见惯了死人的家伙看到这种程度的伤口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用如此痛苦的牺牲换来了一个过不了几分钟就会结痂的伤口,这值得吗?而且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至于吗?”岚音耸了耸肩,他实在不理解眼前这个人类的行为,“我欣赏你,小子,所以我最后再说一次,只要你让开,我就能饶你一命。”
“陆呈,听他的,这家伙不是你能对付的。”
那颗挂在半空中的铁球还在试图从网中挣扎而出,语气听起来不容置疑,但在岚音看来总觉得没什么说服力,而那个名叫陆呈的少年原本只是微眯着眼默不作声,却在听到最后挑眉轻声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抬头重新平举起手中那很难说是雨伞的铁架子。
“这位客人,你还是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
陆呈的右眼角微微抽动着,因疼痛留下的汗水沁湿了衣领,但他的表情并未改变:“我从来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促使我举起这把破雨伞面对你的并非我的不自量力,而是我看到你身旁那个女孩痛苦的挣扎,半天前,我才答应某人给他们一个安全的居所,我不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就食言。”
他抬眸看向依然被岚音护在身后的少女,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后重新看向岚音本人,摊手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神色。
“如果能用我的死来阻止你,这不是太赚了吗?”
岚音愣了一下,他原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到嘴的话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转而抬起了自己的爪子指向对方。
确实是他错了,对于这种人的交涉已经没有必要了,还不如痛快撕开对方的咽喉结束这场无聊的——
不对。
岚音低头勾了勾爪子,突然意识到连接在客厅的线条受到了扰乱,虽然皆未断裂,但很明显少了些什么,而几乎没给他的思考额外的时间,答案很快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像是两个人以极其一致的节奏说话的同时声音相互叠加在一起,每一个字节落下的瞬间他都能感受到周围的环境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那低沉合着戏谑的声音同时汇入他的耳中所带来的震慑感,根本不是单纯的“异口同声”可以做到的程度。
什么玩意?
岚音猛地回过头,发现那个殆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从厅内的丝线束缚中挣脱了出来,以影作刃向着自己挥来,那双眼眸中闪动着一丝不理智的愤怒,而这道愤怒在注意到其身后那个人类的状态后达到了顶峰。
不是,这家伙怎么可能——
岚音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家伙和刚撞面时有了很大的变化,他身上很多地方都环绕着浓稠的黑雾,但这些影子并非从外包裹了他的身体,更像是从其身体各处的裂口中流出的墨,慢慢沁染了他的身体,将他化作了这样一只狰狞的狂兽。
这一刻岚音立刻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并没有感受到线的绷断这家伙却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因为这家伙根本没有撕开他的线,他只是硬生生将自己从那张网中“扯”了出来,那些粘稠的黑色不过是他身体内如同血液一般的某种特殊物质在试着将他破碎的肢体重新粘合,如果是个正常人这样做肯定会死于失血过多,但对于这个本体诞生自虚无之中的怪物似乎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伤。
“啧,一个两个......”
岚音的眼神骤然变冷,锋利的爪子撕开了面前无形的阴影,无数以其气塑型而成的丝线从其掌心而出形成一张无形的网。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只要把眼前这个虚无造物切的足够碎,他复原的速度总会慢过他一拍,而且他不相信对方真的就是无敌的。
“笼。”
整个门厅化作丝线的囚笼,这处囚笼只可庇护他和那个女孩的立足之地,数秒之后这些密集的丝线便会搅碎外围的一切,包括这两个碍事的——
一抹突兀的刺眼红色闯入了视线之中。
那抹向来用来表示暴力和伤害的颜色并没有被他的丝线所阻拦,它浸染了自己的线,并在空中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痕迹,原本应当为无形之物在此刻显现,为阴影的操纵者指出了一条可前进的道路。
那道充满危险波动的黑影这次寻到了丝线的间隙,直直刺向岚音的面前,可在这个时候岚音做出的第一判断并非想着回避对方的进攻,而是果断回头看向那个原本应该不成威胁的人类少年。
此时此刻那个名叫陆呈的少年正高举起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刚开始稍微愈合的几个伤口被他用左手的指甲深深刺入并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就连他的表情似乎都没有因此产生太大的变化,他只是在察觉到岚音的视线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后将自己的指甲刺进了可及臂骨的深度,以此换来了更多的血液溅射而出。
他毫不顾忌地泼洒自己的血,只因他需要落下一场赤红的雨,一场可以让岚音的丝线暴露无遗的雨,也是一个让殆影得以进攻的时机。
白狼猛地扬起他的头颅,黑影的攻击近在咫尺,他将两只爪子交错挡在身前,被对方招式带动扬起的护巾下露出他咧嘴的苦笑。
“原来如此,是你吗?”
巨大的墙体碎裂声伴随着炸裂声淹没了他的声音和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