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的黑暗中,它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真奇怪,虽然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也不记得是在哪个必层的偏僻角落,但对于这件事情本身它却如此记忆犹新。
那是......对,一切都是从那个男人开始的。
那个很怪的男人。
帷幕拉开,聚光灯打下。
它静静立于舞台中央,俯视着那个垂死的男人。
它已经做过几十次差不多的事情了,无论是寻找目标还是话术对于它来说都是轻车熟路了。
“想活下去吗?我可以帮你。”
“......”
“你看看你,多么脆弱啊,多么悲哀啊,不过是从一个小土坡上滚下来就变成这样了。”
“......咳......咳咳......”
“和我做一笔交易吧,我可以让你活下去,还可以帮你做到各种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并实现你那渺小的心愿,而你只需要让我见证你的未来,怎么样,很换算吧。”
“咳咳咳......用这种口吻做交易的一般都是面善的魔鬼吧......”
“不够面善还真是抱歉啊,所以你想好了吗?我看你这样子可撑不了多久哦。”
“......”
“啧,真是无趣的家伙......”
“咳咳,等一下!”
“嗯?”
男人很艰难地抬起头,猩红的嘴唇勾勒出一个有些瘆人的弧度:“我答应你。”
“真好,那我们交易达成了。”
回想起这个瞬间,它有些说不上来自己有没有在后悔和这个男人做了交易,但他很确信接下来的那段时光和他以前所经历过的都不一样。
那个男人获得了它的力量后并没有什么欣喜的反应,他只是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后便立刻低头开始收集散落在周围药草,在察觉身旁不远处的草筐已经破损后就只好将药草斜放进去,随后捧着草筐从比较平稳的小路往断崖上方爬去。
“喂,我不是说了借你力量了吗?这种小土坡你现在稍微翻几个身就上去了吧。”
男人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这时候露出的笑容多了几分憨直:“唔......没必要吧,就几步路。”
见男人这么说它便没再开口,冷眼看着男人费了老大劲爬上来,随后认定一个方向往前走,七转八绕地来到了一栋破败的小木屋前,这栋建筑很难称之为“房子”,墙体被雨水和虫蛀侵蚀的厉害,屋顶也铺着密集的茅草来遮盖住那大大小小的窟窿,总感觉找对支点踹几脚这栋破屋可以直接轰然倒塌。
而就是这样一个破地方,在听到男人靠近的脚步声后居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跑了出来直接扑过来保住了男人的腿,随后仰头露出了纯真灿烂的笑容,这份笑容哪怕是她脸上的赃污也不可遮掩分毫。
“哥哥,你回来啦!”
男人蹲下身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温柔地用比较干净的袖角帮眼前的女孩擦去脸上的污渍,随后用不大的力度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瞳瞳乖,瞳瞳有好好在家呆着吗?”
“嗯!”女孩立刻点了点头,语气中很快多了几分担忧,“哥哥的衣服为什么沾了血啊,哥哥是去打架了吗?”
“不是!”男人急忙地解释,“是我自己的血,不小心受了点小伤而已,而且我不是答应过瞳瞳不会和任何人打架的嘛。”
这个男人怎么敢把濒死伤称之为“小伤”的啊?
“哥哥受伤了吗?”女孩相较刚才更焦急了一点,“让我看看,瞳瞳会施不痛不痛的魔法!可以帮哥哥祛除疼痛!”
“啊这,我看看啊......”男人有些尴尬地在身上拍了几下,但它的交易向来很完美,这个男人的身体现在根本找不到什么显著的伤口,最后男人只好苦笑着揉着额头,装出一副吃痛的样子,“这里刚刚被磕到了,瞳瞳可能看不出来但其实很痛呢。”
“没事!”瞳瞳直接伸手抱住了男人的颈部,随后凑上去轻轻在男人所说的位置亲了一下,随后伸出小手很慢很小力地揉着,“呼啦呼啦,痛痛都飞走啦!很快就不会痛啦!”
它觉得自己应该是翻了个白眼的,但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却笑得很开心,他站起来将女孩举起来,大笑着转了几圈:“哦哦,真的不痛了!我们家瞳瞳真是最厉害的小魔法师!”
瞳瞳也笑得很开心,男人随后便让瞳瞳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脸认真地道:“瞳瞳果然又长高了,嗯,只要瞳瞳每天按时喝药,早睡早起,很快就可以从小魔法师变成大魔法师啦!”
听到“喝药”两个字女孩的表情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些,男人也立刻意识到了这点,微笑着晃了晃女孩的肩膀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哥哥今天采药有什么意外收获吗?哥哥找到窟根!今晚又可以喝很好喝的窟根粥啦!”
瞳瞳的脸上立刻再次带上了笑容:“真的吗?太好啦!”
它听着这些毫无兴趣的对话并没有多少的不耐,他之前也见过很多这样的情形,刚开始获得力量的人好声好气和身边的人畅聊美好的未来,但不需要几天就会沦陷在那种掌握一切的自满中扭曲。
它只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瞳瞳,今天我给你带回来一个新朋友哦。”
——哈?
就在当天晚上,还没等它在这个身体里住习惯男人便把它当着女孩的面叫了出来,随后大大方方向女孩介绍了起来,它猜测自己当时的表情应该相当难看,因为那小女孩刚看到他愣了一下后便怪叫一声躲进了房间里。
“你在干什么?”
它懒得管那个女孩,它现在只觉得这个男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男人只是愣了一下,抓了抓脑袋有些不明所以地道:“怎么了吗,把你介绍给瞳瞳啊。”
还没等它说些什么,男人便笑着对在房间门口偷看的女孩道:“瞳瞳不用怕,它今天帮了我我才没有受伤的,它是个好人哦。”
你对好人的认知太浅薄了吧?!
可这对兄妹似乎都有着不给人说话机会的优良传统,瞳瞳仔细看了它一会,便像是想起什么立刻开口道:“黑色的大狗狗?”
......
短暂的沉默后,它极其不满地开口:“吃了你哦?”
“你别吓她。”男人看着瞳瞳又缩回了房间里后轻笑一声,转而又用较大的声音道,“瞳瞳不用怕,如果它欺负你我就打它几拳,这样它就不敢欺负你了!”
“......我警告你,人类,如果我现在就离开你,不用几分钟你就可以当着你妹妹的面死去。”
男人显得有些错愕:“可是我们的交易还没达成吧,无论是什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还是说我的心愿你都还没实现吧,魔鬼都是这么不讲信用的吗?”
它当时觉得自己快气笑了,当时它脑中所有的冲动都在告诉它应该直接走人看一出兄妹生死分别的大戏,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居然忍了下来,是因为这几次交易下来对所谓“原则”的坚持?还是说它其实在期待着未来这对兄妹的故事走向更加惨痛的结局?这种细节它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它只知道它依然留了下来,而也是因为这一点这场演出的发展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在那天之后它忍了大半个月,但这么长时间以来,男人除了劈多了几块柴,一次性背多了些药草和运水不需要这么费力以外,根本没真正用过哪怕一次它给予他的力量,而且他每天的行程都单调到无趣:早起后就去打猎和找柴火,将多余的猎物或柴火卖到镇上换些食物或物资,中午回去煎药和做各种家务,下午再去山上采药,晚上回来在家陪他那个妹妹,而到了这个时候它还要被迫出来和那个丫头玩些不知道在什么故事书上看到的角色扮演,男人永远是可怜无辜的平民甚至是公主,而女孩永远是故事核心的骑士或是大魔法师,至于它则永远是反派,要被消灭在女孩那挑火棍“法杖”或者“宝剑”之下。
日复一日,毫无新意可言。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也慢慢读取出了男人的全部记忆:男人没有名字,镇子里的人都叫他“木头”,这个难听称号的起源已经没人清楚了,最可信的两种说法是因为他是在林中一块巨大的腐木桩下被人捡到的以及他为人过于木讷不懂变通像块木头一样——顺带一提,它觉得后面那种说法可信度极高——他在镇子里吃百家饭混大,之后和几个与他差不多出身的少男少女跑去官道上劫商车,被镇里人痛骂养了一群白眼狼,但是后来这小子从地王庙的墙角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变了个性子,货不抢了,小团体不混了,找了个破房子开始专心带小孩,但因为他过去的行径,无论是镇里的人还是他以前的同伙都不给他好脸色,这也导致他在外面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多些麻烦。
但他总是笑着,无论是遇到什么事情他总是那副傻傻的憨笑,而为了这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他可谓是操碎了心,先是去镇里求字给女孩起名叫“瞳瞳”,再是女孩的吃穿用行都要求人,最麻烦的是这孩子从小就有病根,身子骨弱的跑几步就可以直接晕过去,如果没有人的照顾恐怕真的长不到这个岁数。
换句话说,这个男人捡到了这丫头后,他的世界里就几乎没有了自己,转而将所有的精力全部花在了瞳瞳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