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力涤荡后的神庙肃穆安宁,沈沂之立于神庙前,面色微白,神情严肃。
传音符的颤动将他从无解的思绪中暂时拉出。
他翻出符纸贴在掌心,沈濂权的声音从传音符中传出,伴随着猎烈风声,有些失真。
他开口就是一个让沈沂之猝不及防的消息:“沂之,我们白天看到的那个鬼童出现了。”
沈沂之微惊:“那个鬼童?她干了什么?”
“她杀了很多人,而且有人在暗中帮她。我正在往你这儿来,赵警官那边我留了黄符阵,暂时不会有危险。”
听到鬼童正在开杀戒,沈沂之下意识看向右手食指,紧跟着就意识到自己神力透支,探鬼盘没了神力注入,只能指引方向,却判不了鬼怪等级。
——更糟的是,他现在的力量大概只能勉强应付一只红厉鬼。那鬼童之前不惧他的符,比一般的红厉鬼都要强大,他现在根本不可能抓住对方。
“用锁鬼阵!”
“我试过了,他身边那个人破坏了阵法。”
沈沂之还要再说,远远地看到沈濂权的身影在急速逼近。他翻手将传音符送回乾坤袋,迎上去急问:“是什么人?看到了吗?”
沈濂权头发微乱,身上的衣服也多了几道裂口,显然来之前经历了一番争斗。他摇头,神情还算平静,语速却比平时快许多:“看不清。他的动作太快,我牵制鬼童,没办法再阻止他。”
“广棣村的人——”
沈濂权垂下眼,低声:“我只救下了李夭。”
沈沂之偏过头,剧烈咳嗽。他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似乎要把肺生生咳出来。沈濂权上前一步扶住他,顺背的动作轻而仔细。
“你的脸色很差,受伤了吗?”
好一会儿后沈沂之才渐渐缓和下来。他移开手,颜色原本就偏淡的唇彻底没了血色,衬得那张脸显出几分羸弱。
沈沂之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关心道:“李夭在哪儿?”
“她和赵警官一起待在黄符阵中。”沈濂权掌心贴在他后背,温和的灵力顺着经脉注入,还没运转一圈,就被对方推开了。
“别浪费灵力。”沈沂之挡开对方似乎还想再搭上来的手臂,缓了缓气息才解释,“我们力量根源不同,你帮我梳理没用的。”
沈濂权目光晦涩,看着沈沂之暂做调息后又要施术,忽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你最好别再动用神力,要施什么术告诉我,我来做。”
握在手腕处的那只手力气意外的大,沈沂之愣了一下,最后默许点了头。
——赵恒抱着李夭,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正在和先前追着他的三个女鬼对峙。
几道符纸绕在二人周身,形成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圆形结界,将三个女鬼隔绝在外。
那穿着浅色襦裙的女鬼拨弄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二人,正绕着黄符阵深一脚浅一脚地研究。
“好深厚的灵力。”她看着那流动似水的符纸和结界透出的淡金色光辉,声音中满含惊讶,“最低级的黄符和咒语,居然能做出这样的黄符阵。”
她旁边穿着牛仔裙的女鬼盘腿坐在虚空中,好奇不已:“这很难得吗?”
“大概只有最出色的方士可以做到吧。”她想了想,“我活着的时候,听说只有一个叫沈沂之的方士有这样的实力。不过他死得太早,我……”
赵恒正在防备着几个女鬼突然袭击,心中担忧这黄符阵能不能挡住,乍一听沈沂之的名字竟愣了一瞬,跟着眼神微变,追问道:“你知道沈沂之?”
“嗯?”女鬼歪了歪头,很是不解,“你也知道他?他都死了七百多年,你怎么会——”
一道符凌空飞来,正打在女鬼后心。
女鬼惨叫一声,身上阵阵黑雾逸散。其余二鬼警戒退开,顺着符咒打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两名青年相伴而行,其中一人掷符的手还未收回。
沈濂权手腕一抖,指间多出一张新的黄符。
沈沂之低声:“把他们留下来,他们肯定知道这个村子的事情。”
沈濂权几不可查地点头,而后几道符破风而出,定在三鬼所在位置的四角。符纸无火自燃,眨眼间火笼落下,将三只女鬼分开关起。
这一番动作太快,也太轻松,引得沈沂之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了眼。
确保她们轻易破不开困阵,沈濂权收回手,淡声询问:“三位与广棣村渊源不浅,关于陀灵道尊,你们知道多少?”
三名女鬼隔着火笼相望,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赵恒抱着李夭,仍站在黄符阵内,只抬高了声音提醒:“我刚到广棣村村口遇到的就是她们三个,肯定在这里呆了很久!”
就像电影里那些惨死离不开案发现场的冤魂一样!
最早吓赵恒的那女鬼一个眼刀剜了过去:这个呆子!
赵恒转了个身,权当没有看到那记眼神杀。
有沈沂之和沈濂权在,他现在可不怕这三个女鬼。
沈濂权手指微抬,火笼随着他的动作缩小了一号,烈火燎上女鬼的衣角,惊得她立刻缩成一团。
“别别别!”素裙女鬼急叫,“我又没说我不说!你快停下!”
另一个穿着牛仔裙的大喊:“那你快说啊!它要烧到我了!”
她才死了十来年,对广棣村的事一知半解,否则早就先开**代了,哪里还会等到这个鬼笼子缩小来烧自己?
沈濂权向下摆手,火笼缓缓外扩至最初的大小。
沈沂之嘴角勾了笑,对那女鬼提醒:“姐姐可要说详细点,我这个朋友脾气不好,知道你隐瞒,他会生气的。”
赵恒敏锐的察觉到气氛有异,赶在女鬼开口前问:“我要不要先回避?”
不等沈濂权二人回答,女鬼轻轻一哼,语速极快地抢了话:“我大约是七百年前来的广棣村……”
女鬼刚一开口,赵恒就知道自己没得回避了。他索性在黄符阵中坐下,顺势拉着李夭也坐下,从口袋翻翻捡捡,找出个口香糖递过去。
李夭细声细气地道谢,接过口香糖,学赵恒剥了糖纸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甜的。
“我还有薄荷糖。”赵恒又摸出几颗用来提神薄荷糖,浅绿色的包装袋在火光下微闪,像被人投了石子的水面泛着波澜,映着火光闪出些许耀目的色彩。
他摸摸女孩的发顶,将仅有的几颗薄荷糖都塞给她,一只耳朵听着女鬼的话,一只耳朵留着和女孩沟通。
女鬼声音悠悠,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那个时候,这儿还叫广娣村,女弟娣。这儿也没有种那些唐棣。”
“我叫扶安,生前也是个方士。十七岁时,我游历经过这一带,听闻附近有一鬼婴在广娣村作乱,便前去探查……”
约七百年前 广娣村
才到村口,扶安就感觉到了这里深重的阴气。她牵着马,看着破败荒凉的村子,踟蹰着没有再往前进。
正午时分,阴气这样重,那传说中的鬼婴绝不是她能对付的。
这样想着,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退怯之意。正当扶安打算掉头离开,先去临近镇上联系家中长辈再做打算,村口一人看到了她。
箭袖轻袍,负剑,腰间挂着乾坤袋和一串五帝钱,她的方士身份昭然若揭。
那老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喊道:“仙师救命啊!”
这一跪,就将扶安留了下来。
她跟着老者去了他家,问了些关于鬼婴的情况,得知那鬼婴每夜子时出现,一次屠杀一家人后便深深皱眉。
恶鬼多无理智只知杀人,这鬼婴既一次只杀一家人,就说明祂神智清醒,这是对广娣村的报复。
扶安侧面打探了几句,没能问出关于鬼婴来历相关的消息。她不得不先贴符布阵,想先度过一晚,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酉时刚到,广娣村的村民齐刷刷关上房门,将铜镜挂于门上,两边各贴了一张黄符纸。
扶安正按照罗盘指引在几个方位布下符纸,见到这一幕愣了一愣。
她回头,发觉最先引自己入村的老者家也是房门紧闭,再想看别处,背后一阵阴风吹过,生生将她掀翻趴摔下去。
孩童的笑声从后传来,周遭温度急速下降,扶安看到自己衣摆上结了冰霜。
她头皮发麻,想到老者最初说的一次只杀一家人,心陡然沉了下去。
他骗了她!
鬼婴的确是一次只杀一家人,但根本不是子时才来!那老者喊她也不是为了除鬼,而是为了让她做今日的替死鬼!
扶安摸向袖中符纸,还没来得及扔出,就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人浮在了半空中。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面前鬼婴。
鬼婴和她所想完全不同。祂像是数十个婴孩尸首拼凑而成,在勉强能称之为头颅的地方生着两只眼睛,一只在前额,一只在正常人本该是下巴的地方。
祂抬起大约是手的肢体,藏在扶安袖口的黄符纸飘向祂。随着一阵黑雾似的鬼气,符纸在祂手心化作灰屑,洒向地面后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方士……”
扶安打了个寒战。
先前鬼婴笑时她还未发觉,现在鬼婴开口,这哪里一个“人”的声音?这分明是几十个“人”在同时开口说话!
这样深重的阴气,这样不合常理的外形,这根本不是那个老者口中的普通鬼婴!
“嘻嘻——”鬼婴用那只扭曲的手摸向扶安的脸,前额的眼睛转动着,像在观察她,“来陪我吧?”
扶安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极致的安静中格外突出。
那只手没能碰到她的脸,鬼婴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倏地收回手,额前的眼睛睁大了,似是不能理解。
也就是这一瞬,扶安感觉到控制自己的力量弱下去,她陡然从空中摔了下去,来不及思考缘由,急忙翻了个跟头化解下落的力道,以免伤到骨头。
鬼婴的手掌融化般脱落了一大块肉,跟着嘻嘻哈哈的婴孩声七嘴八舌的响起,那一块缺失的手掌立刻被新的肉块补全,只是看起来更加崎岖了。
“交给我来吧?我就知道你很笨。”
“嘻嘻,应该我来才对,我可比你们死得都早。”
“可是我的年纪最大,我活了一岁半哦!”
“啊啊,应该我来,我九个月就会说话了!”
“……”
数不清的声音在说话,鬼婴的表情急剧变换,扶安趁这个空档咬破指尖,迅速在额间画了个定神符,空着的左手则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张黄符纸塞进口中死死咬住。
就算真要死在这儿,她也绝对不能被这个鬼婴附身犯下不可挽回的杀孽!
鬼婴变幻的神情停住,祂似乎在笑,对前一刻受的伤丝毫不在意。
“你是用什么伤了小八的手?让我看看罢?”
扶安解开负剑的布绳,一手握紧桃木剑的剑柄,一手抓着个三清铃。她口中含着符纸不能言语,便只用一双眼睛瞪视着鬼婴。
鬼婴丝毫不在意她手中法器,只看向她腰间挂着的一串五帝钱。
系着五帝钱的红绳粗糙无比,比街边小贩编制的红绳丑了不知多少倍。但串起的五帝钱上灵力游动,深厚强大。
从灵力的留存痕迹来看,这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但它所有的护佑效果,却强大得可怕。
意识到鬼婴在看什么,扶安握着三清铃的左手下意识往下挡在了五帝钱前。
这串五帝钱是她出生之前一位方士所赠,看这鬼婴的神情,这竟是个强大的法器?
可她根本不知道这五帝钱要怎么用啊!
“啊,我知道了!”鬼婴拍着手,霎时间狂风大作,吹得扶安左摇右晃。
五帝钱在她腰间叮当作响,红绳渐松。
意识到鬼婴意图的扶安一把扔掉三清铃,左手死死抓住了那串五帝钱。
狂风犹如利刃,割开她的衣袍,在她身上留下数道划痕。
到最后,她不得不将桃木剑插入泥地中,勉强维持住身形。
而在扶安以为自己迟早会死在这样的风刃之下时,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尾音落下,狂风停息。
扶安勉力抬头,看到一道身影站在村口。他身后是半落的夕阳,无边无际的云霞皆是他背后盛景。
如神临世。
快来陪我聊天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