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缓缓停在程旖的楼下,傅淮之将地址默默记在心里,才把黑伞还给她。
“外面的雨还没停呢。”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
此处距离楼道并不远,程旖即便不打伞也淋不了多少雨车门打开,程旖轻声道了句“谢谢”。
毕竟从方才车上的对话里便能判断出,他们俩如今没成为仇人都算好的。
程旖五味杂陈,回到家后,她不由自主地从阳台朝下望去。
那辆宾利依旧静静地停在原地,倾盆的雨幕之中,显得有些孤寂落寞。
这场雨淋湿了车,也淋湿了程旖的心。
——
与傅淮之分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一个漆黑的雨夜。路边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映照出他的身影,更添几分孤独寂寥。当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的心绪是被扯着走的。
收到程旖潦草的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不由自主地被牵扯。
程旖只是草草地发了一句分手的短信,傅淮之给程旖发了很多条短信,还打了无数个电话,他需要一个解释。
程旖出事的时候,她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手机关机,好多天都没去学校。家中的别墅一片狼藉,许多东西都被砸坏了,马上就要抵押给债主,程旖只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住在这里。住在这儿的最后一晚,她在窗前看见看到了傅淮之。
傅淮之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呢?
他是不是已经知晓了程家发生的事情?
程旖的眼神里满是迷茫,望着屋内满地的凌乱,就如同看到她那狼狈不堪又满是绝望的未来。
她不可否认,自己此前的十七年都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尽情地享福作乐,如今一下子从天堂坠入谷底的滋味实在难受,更何况还背上了数亿的外债。
少女时代那仅存的一点自尊心,就如同摔落在地的瓷器,碎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傅淮之在门外一边用力地敲门,一边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程旖,程旖!你出来啊!”
“元元,你先出来好不好。”……
傅淮之的衣服被雨水彻底淋透,他的伞也不知道被风雨吹到哪里去了,可他还是锲而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
程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父亲绝情地抛弃她的时候她没哭,母亲消失不见的时候她没哭,凶神恶煞的高利贷上门逼债的时候她也没哭。
但是现在,她蜷缩在地上,任由泪如泉涌,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这扇门,仿佛变成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将两个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傅淮之,不能再去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深渊,就让她在这深渊里堕落吧,谁也拯救不了她了。
……
傅淮之就一直在门口,淋着倾盆大雨,等了整整一夜。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理由罢了,仅此而已。
可是,直至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程旖都始终没有出现。
程旖熬得双眼红肿,瞥见傅母过来,将傅淮之抬上了车,这才松了口气。
傅淮之高烧三日,一直在浑浑噩噩的梦境里徘徊。
梦到程旖身着高中校服,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来,眸子里满是对两人未来的憧憬。文理分班的时候,程旖想跟他一起选理科,两人讨论来讨论去,便开始畅想未来种种,一起商量高考志愿的填报,还捏着他的脸说等过了法定年龄就结婚。
一会又是程旖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他,推拒他让他滚,别再来烦自己了。
又梦到程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漠地推拒着,让他滚,不要再去烦她。她还说自己喜欢上了别人,让他别再来纠缠。
还有程旖遭遇绑架,身处危险之中的零零碎碎的画面。梦中的傅淮之想抓住她的手,却只能徒然挣扎,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地上化为泡影。
他大喊了一声“元元”,猛然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醒来后,只觉无尽的空虚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就像程旖已经离开他的这个残酷事实。
而程旖知晓这一切的时候,已是后来的事了。
——
楼下的车还未驶离,程旖仰躺在沙发上,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她打开一看,竟是傅淮之的微信好友申请,是林宛宛推荐的。
看来得和宛宛好好解释一番了,不然她肯定以为自己和傅淮之旧情复燃,**呢。
傅淮之的头像一片漆黑,网名是大写的英文“F”。人家刚刚才把自己送回家,现在拒绝好像不太合适。程旖这样想着,便点了同意。
对方很快显示正在输入,紧接着,一笔巨额转账就发了过来。
“转账限额,这些够吗?”傅淮之发来消息。
前夫哥这是存心找自己不痛快啊,这可怎么办?程旖心里想着,那就让他更不痛快好了。
“平常远洲给的钱已经够花了,傅总要是钱多得没处花,可以洒大街上啊。”程旖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点击发送。
消息发送过去后,对方长时间显示正在输入,却一直没有新消息过来。
傅淮之看着程旖回复的这一段话,打下一段字,又删掉,如此反复了两三次。
起初,他觉得程旖过得似乎并不如意。他不希望她被人所困,却从未想过,如果这一切都是程旖心甘情愿的呢?要是程旖已经爱上别人了,又该如何是好?
他思索良久,一字一句地敲着:“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正要发送之时,手指却迟疑地悬在半空,就如同他那颗悬而未决的心。
片刻的思索之后,他的情绪仿佛扎破的皮球,瞬间泄去。傅淮之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将字删掉了。
他们之间如今这种脆弱的联系,一旦用力过猛,就会彻底断裂。
久久等不到回复的程旖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洗了头又洗了澡,换上睡衣。再去看的时候,那辆宾利已经开走了。
傅淮之换了个签名,简简单单四个字:心之所向。
手机页面停留在那一天,而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楚远洲最近聚会颇多,常常邀请程旖一同前往。要是工作忙碌起来,程旖就会拒绝,有时也会跟着一起去。
这日,要面见一个项目的合作方,只是前期的磨合交流,便约在了氛围轻松的高尔夫球场。
程旖也一同前往,她换上一身便装运动服,高高束起马尾,光洁饱满的额头展露无遗,整个人透着青春活泼的气息。
一行人乘上摆渡车,朝着场地驶去,合作方的人已经在那边等候了。
程旖迎着微风,微微仰头,发丝轻轻贴在脸畔,那靓丽的身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说起来,这其中……”楚远洲突然开口说道,“还有傅淮之呢。”
程旖赶忙转头:“远洲,你怎么不早说呀?”其实她心里想着,早知道他会来,自己就不来了。只是后面这半句话,她咽了回去。
楚远洲挑了挑眉毛:“他还专门打听你了呢。”
“打听我什么?”
楚远洲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可不会告诉程旖,他们之前的谈话可并不怎么愉快。
——
这个项目举足轻重,注资金额高达几千万。
两方为此已经谈判了好几个月,楚远洲在其中周旋斡旋,耗费了不少心力。
只是没想到,傅淮之持股的公司,也是他们合约的一方,签合同那天,傅淮之作为代表坐在副位。
两人在吸烟区不期而遇。
“和楚总上次见面还是在酒会上啊。”傅淮之少年老成,哪怕是寒暄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楚远洲向他借了个火,然后说起这次合作的事:“傅小少能这么迅速地搭上这条线,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不过是借了东风罢了。”傅淮之背后有傅氏撑腰,傅氏在整个京市可是能翻云覆雨的存在,所以他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
“程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可却显得有些奇怪。
像楚远洲这个年纪的人,很难再被感情之事牵绊和影响了。
但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就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年轻人好过。
“小旖啊?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呢。”楚远洲说道。
他也不绕弯子:“要不是熟人的关系,小傅少怎么会一开口就问她呢?难道说,你喜欢小旖?”
傅淮之吐出几缕烟雾,那神情像是说了又仿佛没说:“是这样吗?”
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目光却像鹰隼一般锐利深邃,迎上楚远洲的目光时,丝毫不肯退让。
男人最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一瞬间情绪的变化,那是一种独占欲。
——
得知要和傅淮之碰面之后,程旖的心情瞬间就低落了下去。
到了地方,程旖没想到会如此热闹,年轻的男男女女聚集在室内的吧台周围,说是一个小型派对也不为过。
草场上有人将香槟洒向空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兴奋的尖叫声。
这里的氛围确实很轻松惬意。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傅淮之,旁边站着的钟凡天也算是程旖的熟人。
之前程旖和这帮纨绔子弟混得很熟,后来和傅淮之闹僵之后,就渐渐疏远了他们。
他们两人也看到了程旖。
钟凡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远处那张明媚的脸,不是程旖还能是谁呢?
他看向身旁的兄弟后,第一反应就是:“你俩,又和好了?!”
傅淮之没有回答,目光始终追随着程旖的一举一动。
楚远洲去了内厅商议事情,程旖独自一人拿了杯酒,坐在阳光下……
他们比试的是杆数,挑选了球道较短的五杆洞,助理走上前来放置好球。
傅淮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程旖先开始,程旖也毫不客气。
她站定,挥杆的姿势极为标准,身体与腿之间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微微低下头去。左臂仿若笔直伸展的线条,力量在杆子上悄然汇聚。
只见她一招迅猛而精准,白色的小球如离弦之箭,势头迅猛地飞射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程旖的击球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竟然比标准杆少了3杆,这妥妥的是“信天翁”啊!
最后一球干脆利落地直接击到了果岭之上。
傅淮之的视线带着几分留恋地收回,男人的嘴角隐隐泛起一丝戏谑:“程小姐的球技可是精进了不少呢。”
程旖挑了挑眉梢,看起来颇为满意,随后与傅淮之一同回到发球区,她慵懒地倚靠在桌子边上,示意轮到傅淮之了。
男人伸手拿过球杆,用力之时,手臂的肌肉线条微微紧绷起来,彰显出一种力量感。
他今日身着休闲的POLO衫,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张俊朗的脸庞满是春风般的和煦,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却又出奇地让人看着顺眼。
随着手起杆落,球飞了出去,程旖心里瞬间明白自己大概是没有胜算的了。
在球场上有诸多说法,以标准杆为计算基准,在五杆洞打五个标准杆的情况下,程旖仅仅两击就将球打进了最终的洞,可一杆进洞的概率在球场上简直微乎其微。
但傅淮之却实实在在地做到了!要说程旖的球技有进步,那他这才叫突飞猛进呢。
“好吧,看来是我输了。”程旖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只要没输得太过狼狈就好。
“你可欠我一个条件。”傅淮之不紧不慢地说道,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仿佛真的对这个随口定下的赌约很上心。
程旖愿赌服输,风中,她的马尾辫显得有些凌乱:“没想到傅总竟然是有备而来啊。”
傅淮之刚想再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后面走过来的人,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眉宇间隐隐透着阴郁。
“在聊什么呢?”楚远洲在吧台没见到程旖,便寻到了这里。
程旖回头看到是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没什么,就是傅总的球技特别厉害。”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着。
楚远洲挨近程旖,两人的肩膀紧紧靠着,几乎没有距离,站在对面的傅淮之看着两人这般自然的亲密模样,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不见。
“程小姐,这个赌约,日后再还也不迟。”傅淮之冷冷地说道。
程旖点了点头,心里暗自纳闷这人的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快。
“输球了?”楚远洲听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伸手轻轻摸了摸程旖的脸颊,神情里满是纵容之意:“之前练球的时候,你不是说得头头是道的吗?”
他这语气,给人一种不管程旖做了什么,他楚远洲都能为她兜着的感觉。
或许,这并非只是一种感觉。
程旖想起这事儿,她之前确实与楚远洲探讨过球技呢。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傅淮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往头顶涌,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怒火,不过短短几秒,又冷静下来,只是心底一片冰凉。
原来……属于他们二人专有的事,程旖竟也和别人一同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