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焚 第1章 无知

潮湿阴暗的小巷仿佛一个逼仄的容器，将从阴云中堕落而下的梅雨吞噬殆尽，腐肉烂菜的霉味萦绕在鼻尖，居民楼的门外堆满了未处理的垃圾。泥泞的布鞋踩过水坑泅开圈圈涟漪，留下一阵暖风，少年爽朗的笑声在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嘿，快点啊，就在前面那条街上，晚点就错过国民卫队了！”凝周跑在最前面领路，向后面的好哥们挥手。

“诶知道了，你慢点！你这双腿不拿去当飞车可真是可惜了。”林峰粗喘着，却只是堪堪与凝周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

“你听，这踏步声多整齐！马上就赶上了！”

“你个大冤种，不就是军队慰问居民吗，瞧把你兴奋的。”

两人你追我赶。当光幕在小巷尽头闪现，凝周眼中火花四射，心底深处有一簇火苗被星火点燃。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瞠目结舌，身后的林峰担心他的下巴就这么脱臼了，贴心地帮他把嘴合上。

平均身高180的士兵们踏步如出一人，那震耳欲聋的声音顿时有了实质，排山倒海地向两人涌来。笔挺的制服描摹出他们宽肩窄腰的身形，个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在凝周的脑海里刻下一笔又一笔。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有朝一日穿上军装乘着近光速飞船飞往各个星球，将那里的奇珍异宝全部带回这颗星球，让这里的人们开开眼界。想到这，他痴痴地笑了起来。

林峰往身后黑漆漆的小巷瞄了一眼，不安地扯了扯凝周的袖子：“别看了凝周，待会还要赶工呢。”

凝周一脸鄙夷：“你就那么想回去当苦工？咱俩好不容易才偷偷从工厂里溜出来的，现在回去就不怕被抓个现行？”

林峰一时沉默了，插科打诨的气氛一扫而空，呼进去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你真的不担心自己的未来吗？”

凝周：“……”

“你要感谢还有我这个兄弟陪你走一遭，不然你早就被炒鱿鱼了。”林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成年的少年肩膀宽阔有力，但手上的温度却让他心慌。“你看，人家也走了，我们也该回去干正事了。”

凝周顺着林峰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波气宇轩昂的背影在看不见终点的地平线的尽头逐渐坍缩成一个黑点，伴随着重归死寂的街道消弭不见，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凄冷的空气和萧条的街道不断告示他身处的现实是多么残酷。那颗跃动了不出半小时的心又被一竿子打在地上。

“我们也老大不小了，家里爸妈还指望我给他们养老呢。不光是我，你也是。莫克萨斯星本来就比较落后，能留给你的工作屈指可数，还好人口较少，不然我俩都得成无业游民。虽然有热情是好事，但是我们眼下要做的是活下去。至于那个无知懵懂的少年，早该抛下了。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为了供她上个相对较好的学校，好好当你的工人吧。”

林峰转过身，一个人自顾自地往黑暗的小巷里走去，留凝周一个人站在失温的光芒下，感受不清真假的温暖。

“懵懂无知……”凝周目送又一个背影融入黑暗之中，喃喃低语。

也许，在大家眼里他的确是个无知的傻白甜吧。

近期，随着国民卫队莅临该星，被誉为“穷旮旯”的莫克萨斯星从一潭死水变成了一潭活水，大街小巷，男女老少无不讨论着近日国民卫队的动向。貌似是这一场变动为他们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了几分滋味。这里消息闭塞，关于国民卫队的存在凝周之前也就听长辈们提过几次，但是冥冥之中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当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他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军队无限向往，相反，同龄人都觉得他这么做无疑是痴人说梦。

“小周啊，参军固然是好的，各种福利也少不了，但前提是你考的上军备学院啊，你要想想在我们这里连对应的资料都有不起，更别说你有备考的机会了。”

凝周慢慢朝工厂走去，一路上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今早母亲劝诫的话，心里却莫名燃起了一团无名火在迷茫中潜滋暗长。他烦躁地蓐了一把头发，将脚边被人随意丢弃的易拉罐狠狠一脚踹飞，滚了老远，口中啐骂了一声：“该死的！这不行那不行，难道让我一辈子当个工人不成！？”

他正恼怒着，一旁小酒馆里一群中年大叔的闲聊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诶，你说这军队真的只是慰问居民这么简单？我们这都被联邦政府冷落了几十年了，怎么现在倒是无事献殷勤了。”

顾不上冰凉的雨水浸湿他的头发和衣衫，凝周走到小酒馆门口，装作稍作歇息的路人靠在墙边。

“嗐，我昨天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几个上流打扮的年轻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嘛呢。”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什么，上流社会？这意思是贵族也跟着军队一起来了？”

“恐怕是这样。”

“我们这颗星球一无所有，他们无利可图，那他们来这里到底是想得到什么？”

“是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凝周面色一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当凝周回到工厂时，监工正怒气冲冲地挡在他的面前，她明明长得还算清纯可爱，性格却斤斤计较盛气凌人。

“凝周，又是你！你自己数数这是缺旷第几次了，还想不想在这干了？不想干赶紧收拾东西走人！”监工双手叉腰，这句威胁在凝周眼里毫无杀伤力。

“不就是闲着无聊么，就去街上看国民卫队去了——您用不着那么生气，今天的工作我昨晚熬了个通宵干完了，不信您去我的机床上检查一下？”凝周嗤笑一声，那抹弧度颇有几分痞气。

“是吗？那我就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凝周和林峰在一家军工厂工作，负责加工一种叫“正反物质湮灭枪”的武器，这东西长什么样凝周也不清楚，对于没有任何技术知识的莫克萨斯星人来说，他们只能制作一些没有专业技术要求的外观部件。

监工一看他机床上那些用心制作的零件，火气消了一大半，也没再跟他计较。

眼看送走了一尊大佛，凝周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周围的人又收回异样的眼光继续做工。

这时林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拖到自己面前，眼中流露出几分惊愕：“好家伙，昨天真熬了个通宵？”

“诶你先撒手，这是要勒死我吗？”凝周一发力将那只揪住自己领子的手拍掉。

“嘶——劲儿真大，手都要被你打掉了，到时候我成二级残废你负责给我端茶送水。”林峰甩了甩被打疼的手，又将话题绕回了正轨，“看来你小子这次是终于斗赢了一次啊。”

“哼，那可不是吗？在这方面我可是天才。”凝周骄傲地仰起头，挑起一边剑眉颇有挑衅的意味。

“啧，给点阳光就灿烂，看来我就不应该说你的好话！”林峰怒笑着踹他一脚，被凝周灵活地躲过了。

下午7：00p.m.

凝周和林峰道了别就朝另一个岔路口走去。

残阳如血，举起一把火将天边的云朵点燃，把所有看似纯净的白色焚烧成灰烬，鲜红得刺目的液体顺着云层的轮廓层层堆叠，于尽头纵身一跃没入桥下的池塘中渲染出夕阳狰狞的笑脸。昏黄的阳光轻柔地笼罩在他身上，似是轻抚又似是威胁，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追逐打闹的孩子从他身边飞过，他双手插进裤兜里，淡淡看了眼无忧无虑的孩子，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不知为何，他不太想回家。

一方面是父母对他未来的指手画脚，虽然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他无法接受，心里总有一份不甘像鱼刺梗在喉头，让他躁动难耐。

另一方面是国民卫队的莅临，就算他无比崇拜军队的存在，也无法否认其中有些蹊跷。按理来说，军队慰问居民是完全没有必要带贵族来的。在他看来，娇生惯养的贵族恐怕会抢他们的饭吃，从而导致当地居民面临更严峻的饥饿问题。

或许只是他多想了吧。

他努力摇了摇头。

走着走着，凝周看到一家烧烤店，索性去里面买了一串最便宜的烤鱼解解馋。廉价的鱼肉有些干涩，想极力掩盖口感不足的孜然香料浓烈得让他吃不出鱼肉的味道，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夕阳落得很快，转眼夜幕降临，街上的夜市为夜晚寻欢的年轻人敞开大门，街上逐渐热闹起来，就算经济落后，也不能成为夜生活的绊脚石。酒吧里传来耳不忍闻的歌声，凝周眉头一皱，转身拐进了小巷里。

随着喧闹声渐行渐远，凝周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头顶一轮上弦月为他指明方向。可能大部分人认为小巷里是危险重重的，事实也确实如此，然而在这颗崇尚武力的星球上，凝周是没必要害怕的，其他能力烂泥扶不上墙，就只有武力值还看的过去。他喜欢独自在小巷里漫步，享受短暂而苟且的宁静，仿佛能把所有的烦恼抛之脑后。

明明只是和平常一样沿这条路回家，但是，变故却在这时发生了。

“求求你，不要…求求你放过我…”

一阵细软的哭声从黑暗深处传来，断断续续，娇媚无助，极能挑起男性的施虐欲。

凝周愣在原地，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叫嚣着，他放轻呼吸，悄悄接近声音的源头，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整个人陷入了高度警戒中。

“啧，明明是个男的怎么比女人还细皮嫩肉？”

“没事，别怕，一会就让你好好爽一回。哥哥我技术可好了，好多女孩争着爬我的床都没机会呢，嗯？乖，小美人……”

一会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

“不要，不要…”那人逐渐染上了哭腔。

凝周心头一沉，面色僵硬，眼前好像沾到了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

一群畜牲。

凝周心下斟酌着，脑子里飞快思考着救人的策略。貌似是两个成年男性，其中一个还家境不错，也许是随军队而来的贵族，凭凝周的武力值，敌人在暗我在明，也许偷袭还有一线生机。

话不多说，凝周身手敏捷，宛如暗夜中的一条毒蛇，灵巧地滑到其中一人身后，腿一扫扬起一阵旋风将挡在身前的人绊倒。另一人闻声转头，正欲反击却被一个勾拳打到下巴脱臼，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袭击者是谁，就感到杀气逼人红光四溢，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那人的动作快得让他无法辨认那是进攻还是防守。最后在一片黑暗中，一只凶猛的猎犬露出獠牙，锋利的爪子握成拳头暴雨一般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在昏厥的前一刻，他只看到了一双凶光毕露的血色眼眸，直击内心，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吸走。

嗜血的罗刹降临人间。

“啊——！”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四下霎时死气沉沉。

衣衫不整的纤弱少年不可思议地眼看方才侵犯他的人不出一分钟纷纷倒地，偌大的恐惧瞬间将他包裹，极力瞪大双眼却不见始作俑者的身影。

“谁！？你别过来！”他的声音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从头顶倾泻下来的声音健气十足，带着温暖四季的温度让惊慌失措的小金丝雀感到安心。

少年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纯净明亮却又坚定的眼睛。他不由得心跳加速，眼前的人俨然就是他梦中救危难于水火的骑士。

“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那人向他伸出那只没有沾上鲜血的手。

“嗯……谢谢。”少年红着脸握住了那只强健有力的手。

凝周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美少年：“这个巷子在夜里是很危险的，你赶紧从这里离开吧。往那里一直往前走就能出去了。”

“好……”他话音未落，一束手电筒的白光径直朝他们射过来。

“不许动！”国民卫队的兵官拿着枪指着凝周，美少年被吓得花容失色。

“嗨呀，少爷！您没事吧少爷！”从兵官身后窜出一个头发花白的管家，将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奢侈男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凝周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将美少年挡在身后，嘴唇抿成一条线，面色凝重地看着兵官，无比平静。

“这两个人是你打的吧？”

“是。”

“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不知道，看着像个贵族。”

“你竟敢打我们家少爷，你是不想活命了吧！？”管家抬起头，恶狠狠地朝凝周啐了一口唾沫。

凝周冷漠地扫了一眼气急败坏的管家，又将目光移到了兵官身上。

“我打了他，所以呢？”

“寻事滋事，将两人打成重伤！来人，将他押回军车！”

两名士兵抓住他的手臂，为他拷上手铐。

“军队这手伸挺长啊，连执法权也要沾一下，是把莫克萨斯星的政府当摆设吗？”凝周突然提高了声音，两个士兵动作一顿，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我打人怎么了，你们不先问问我为什么打人么？不先查明这两个狗杂种对我后面这个人做了什么吗？就因为他是贵族就可以颠倒黑白啊，国民卫队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凝周的眼神愈加冷峻，到最后冰冷到了极点，竟然燃起了熊熊怒火。

两个士兵的面色从怪异变成了惊恐，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怪物。

“无知者无畏，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不属于眼前任何一个人的嗓音从暗处响起，醇厚如珍藏多年的上好红酒，苏缓如海底鲸鱼的哼鸣，富有磁性和魅力，那股如沐春风的暖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凝周猛地回眸，看到了那个今后插手他生活的人。

第一次开坑，虽然是大学生了但还是很忙，不定时更新w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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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