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第四天灾） 第412章 盗火者（8）

对于博鲁赫家主来说，维罗妮卡这个唯一的妹妹就如同家族噩梦。

她由前代家主的第三位妻子生下，彼时老家主已超过五十岁，她和她的长兄之间有着不小的年龄差。她的母亲嫁入家族时仰赖于老家主一意孤行地宣布婚姻有效，只因她那独特的深黑发色，长相和奥利维德联盟的其余贵族女子迥异，却无人能否认她的美丽。

新的家主夫人来历不明，在老家主在世的最后几年受尽宠爱，直到第二次怀孕分娩之时难产离世。

维罗妮卡小姐是她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出生时即拥有一双不同于父母的深蓝色眼睛，也继承了她母亲那头仿佛被诅咒过的鸦羽长发。

元老院认定这是恶魔的呼唤。老家主去世后，他们立即将维罗妮卡小姐送至寥无人烟的黑石城堡，用各种流言使她被贵族们唾弃。直到她的出现让流言不攻自破，元老院只好重新衡量这位小姐的婚姻价值。

继续维持现有婚约是个不错的选择，雷亚诺公爵是联盟得到北境的第一步棋——但人心的贪婪永恒不变，他们开始考虑将她嫁给更适合联姻的梅林贵族，北境其他实权贵族也被纳入元老院选择范围之内。

几位更合适的联姻对象很快被选出，从梅林的金蓟花公爵到北境王的次子，再到几个附属公国的国王或王储……在那之后，博鲁赫家主需要将这些告知本人——是的，只是告知而非征求她的意见。

这让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头疼——因为他此刻就坐在他这位小妹妹的会客厅，一边喝着小麦酒，一边仔细打量着少女的反应。

她看上去太平静了，双手放于膝上凝视着他，仿佛一直不停顿地在思考什么。这尴尬的气氛不过持续了一小会儿，家主就开始坐立难安。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仿佛将他的灵魂看透，哪怕她只是抬头看他不发一言，那双过分专注的眼睛也让脑中充满盘算的博鲁赫家主感到一阵心虚。

“元老院有意取消婚约，商谈和梅林家族联姻的事情。死亡之海最近动静太大，北境王又从未表态，我们需要一次联姻来保证同盟的牢固，共同抵挡那些可能的进攻。如果你能嫁入梅林王室——哦，那可再好不过了，只要他们不对你的发色提出质疑，如果梅林王室行不通，你就需要尽快嫁入北境。”

少女终于动了，她转开眼睛，对他接下来的话表现得兴致缺缺。

“无论我会嫁给谁，都不是我自己能选择和决定的事情，家主大人，”少女冷静的声音传来，说起自己未来的丈夫时依旧没有带上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很快留意到她并未称他兄长，这让他依靠亲情说服她的打算落空，不得不换成更合适的新方法。

气氛又一次沉默下来，m直到那个安静地坐在原地的少女也开始感到不适。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能隐约感知到他人对自己的真实态度，无论他们的伪装多么出色——这感觉仿佛出自灵魂深处，传递给她的又经常是恶意的，令人感到难受的。

久而久之，她宁可选择沉默，不去靠近那些隐藏在表象下的恶意。但她却无法对眼前的男人置之不理。

他的恶念掩饰在温和微笑的表象之下。倘若她无法感觉到对方的真实，她或许真会将他视作亲人，相信他会为她寻找一位好丈夫。

居于南方的梅林不会好好对待一位博鲁赫，一直在与冰原魔兽战斗的北境更是因为严寒天气和悍勇的民风而让联盟心生畏惧。绝大部分贵族小姐都不愿去北境，更别说嫁到那里，终生无法回来。

“我只是将联盟的决定告知你，你很快就十六岁了，就连我都无法左右联盟，我亲爱的妹妹，”哪怕对方对他表现得十分抗拒，家主还是将语气放得温柔些，依旧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无论联盟将你嫁到哪里，我都会为你备好可能用到的东西。”

他已经三十六岁，最大的儿子和这少女一般大小，摆出温和表情之后就像是一位关心着后辈的慈祥父亲，但这并不能让少女对他的态度改变分毫。

“如果我自己无法决定，您的做法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我不会对此提出任何有效意见，家主大人。”维罗妮卡认真分析他的说法，说到后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无论您要将我嫁去哪里，不必告知。您早已知道我无法反抗，这行为只会让我认定您想要看到我因此感到恐惧，不得不依靠您的样子。”

直白的分析让博鲁赫家主表情一顿，他第一次用审视的眼光看向妹妹——她表现出的抗拒和叛逆让他心生怒意又不知如何是好，憋闷到极致，他忽然温和地笑起来。

“我亲爱的妹妹，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雷亚诺公爵对你十分满意，向联盟提了几次想要早些迎娶你回去，而我们并未同意他的做法。如果他坚持履行婚约，联盟可能会为了未来盟约，安排你在一个月内立刻出嫁。”

“如果是那个人，”维罗妮卡抬头看着自己血缘上的哥哥，“他不会允许你们轻易毁约。”

家主的灵魂在一瞬间冰冷下来，止不住的恶念让她难受得想要后退，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轻笑，还有像是看待叛逆的孩子一样纵容的眼神。

巨大的割裂感让维罗妮卡更加难捱，她的哥哥应该是被她的话激怒了，又不愿立刻放弃拉拢她，干脆站起来转身离开。

“你再认真想想吧，维罗妮卡，”他再开口说话时格外语重心长，“你也是一个博鲁赫，家族当然会给你支持，前提条件是，你对家族有用，并忠诚于它。”

离开的脚步声哒哒响在耳边，突然又有一阵响亮的倒塌声传来——博鲁赫家主走到门口的时候故意用手杖弄倒了门前的矮柜，而后高傲地挺胸离开，头也不回，仿佛早已对猎物可能有的反应把握十足。

少女却在女仆们畏惧的惊呼声中，恍惚地盯着那片狼藉发呆。

她又想起了那个让她感到舒适的少年。

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从未让她感到不适和抗拒。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拥有温暖的，充满关心与爱意的灵魂——这让她不自觉地就想要靠近拥有这样灵魂的人，不反感甚至喜欢对方的亲近。

而现在……

少女慢慢蹲在房间角落里，抱紧膝盖缩成一团。陌生的心悸和痛苦让她无所适从了，只能恍惚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她还能再见到他吗？

……

还没等她得到问题的答案，突发的变故就降临到她的身上。

博鲁赫家主心知无法获得妹妹的信任，就换了种方法，派自己与她年纪相仿的儿子来接近和拉拢她。

家主的长子卡曼少爷今年也只有十六岁——他不喜欢这位传言满天飞的小姑姑，接下这任务之后也选择尽可能地对她敷衍。

“对，就是这样，贵族没事的时候就会骑马和玩马球——你知道什么是马球吗？”来找人时，卡曼·博鲁赫故意穿了一件轻便的骑马装，炫技似的骑马在花园周围绕了一圈，“所以你根本不会骑马？这简直太可笑了，一个即将结婚的贵族小姐居然连骑马都不会？”

叛逆期的小少爷试图从这种幼稚的行为中获得快乐，但他失算了——他嘲讽的对象根本就没听他说话，而是扣着兜帽站在花园外一动不动，沉默得像一座雕像。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丑姑娘维罗妮卡？”她的无视态度让卡曼生气了，他抓着兜帽将少女拎起来，扔麻袋似的扔到马背后，在她的惊呼声中拉着她一路跑远，顺手将她放在距离王宫极远，根本无法用步行到达的一片魔兽森林里。

“丑姑娘，你不是不会说话吗？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喂老虎好了，”卡曼毫不客气地一拍马，留下一句耀武扬威的宣告，“想从这里离开的话，跪着求我啊？哦，如果你能找得到我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少女仍旧没有回答他的任何提问，默默攥紧兜帽。

“切，没意思……”恐吓没起到应有的效果，卡曼觉得愤怒了——他打定了主意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干脆真的骑着马离开一段时间。

等时间再过几个小时，这样一个胆小的家伙，一定会哭着向自己求救的！到时候再继续嘲讽她那狼狈的样子就好。

这想法让卡曼激动起来，他百无聊赖地在树林周围转了几个小时，才慢条斯理地骑马回去。

那条旧斗篷还在原地，沉默的少女却已经不在原地，现场还保留着一些打斗的痕迹。

她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