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黑石城堡留了下来。
维罗妮卡小姐已经有十年时间不曾走出过城堡,至少明面上是这个样子。多年过去,她的下属只剩几位负责打杂的老仆,据说还是她母亲去世前留给她的。
仆人们年纪大了,能够完成的工作有限。她这位贵族小姐自己也需要在日常生活中亲自动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新的住客住进城堡之后,也需要像她这位活得异常朴素的贵族小姐一样,亲自照料自己的日常生活。
照料自己对吟游诗人来说不是难事,但他仍是为这位博鲁赫小姐感到心疼——博鲁赫家族除维罗妮卡小姐以外的其他直系后裔他都见过,也在晚会上为他们表演过许多次,作为奥利维德联盟元老院的隐藏主人,她的哥哥们出行时都如众星捧月,带着妻子和情妇们前呼后拥,过着极尽豪奢的生活。
下属公国众多的奥利维德联盟元老院刚成立不久,每一座参与联盟的公国都在元老院中拥有席位,但他们已经隐隐有了以博鲁赫家族为幕后核心的趋势。
博鲁赫家族的每个人都是元老院和小公国们讨好的核心,只有那些足够俊美、具备魔法能力的高级仆人才被允许对他们进行贴身侍奉,就连那位最不受重视的坎特雷拉少爷都在成婚时得到过一处还算富饶的领地及一座兄长赠予的城堡。
而他们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妹妹——本应像那些淑女们一样被宠爱长大的维罗妮卡小姐,明明拥有着不输给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位贵族小姐的美丽容貌,却只能被关在破旧的城堡,为自己将来的婚礼做准备。
这简直太容易激起他人的拯救欲了,倘若不是他不得不隐藏身份,在此期间不能做出惹人注意的事情,他或许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会立刻说服她和他一起逃离这里。
但他并不被允许这样做,他只能当好这个老师身份,直到她远嫁至瑟西公爵的北境领地。
除此以外的日常生活就没什么可挑剔了。他的学生根本就不会像外界认知中那样发疯——她不仅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还比他见过的那些女孩们都要安静,总喜欢守在黑石城堡那座废弃的图书馆找书来看。
过了没几天,少年就意识到她实际上思维极其敏锐,比他所见过的绝大部分人都要聪明得多。
她不仅能轻松记住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还会立刻给予他一些令他感到惊喜的回应反馈,那些疯癫古怪的传言也只是因为她掌握着一些其他人无法理解,也不屑于认真了解的新知识。
她魔力微弱,却拥有一间全由她自己打理的小实验室。她在实验室里收集了许多让他都觉得大开眼界的原材料,从魔金属到各种植物的汁液应有尽有。
每天空闲的时候,她都会把自己关进实验室,对着一口坩埚研究他不认识的魔药。按照她的说法,那些颜色各异的魔药能够在某些时候取代魔法,或是让魔法发挥出更多更有趣的作用。
被他说了几次这是他的工作之后,她默认了让他进入那间小实验室,一边给她讲课,一边帮她递材料。
她的礼仪已经足够完美,无可挑剔,需要他去教的只有一些有博鲁赫家族和大陆历史相关的知识。她明显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却也默认了让他每天里坐在自己的实验室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配置魔药的时候听他介绍这些她必须了解的东西。
“博鲁赫家族的兴盛,是因为现在的烈焰主宰冕下,他与博鲁赫第一位家主曾有过一段令人称道的友谊。如今五百年的权能传承很快就会到来,这位冕下很可能选择来到博鲁赫家族完成传承,这也会将博鲁赫的声名推到更令人敬畏的高度。”
少年说话间,埋首于坩埚前的黑发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按照你两天前的说法,烈焰主宰的称号和权能不一定会出现在博鲁赫家族啊?它不像梅林家族的自然权能,传承只会出现在同一家族之间。”
“你居然认真听过我先前说的那些?”卢西恩愕然地将身子坐直。
“这不是你让我记住的东西吗?”少女微微偏头,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我不一定要看着你才能记住,你这样说给我听就可以了,你留在这还能帮我递材料,所以……”
她还不如把这个新老师留在实验室里,一边听他讲课一边让他帮忙给自己当助手。
“哦,好吧,”少年无奈扶额,“是真实之眼阁下二十年前的一个预言——这次的权能传承不同于以往的每一次,很可能在传承过程中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那位冕下自己倾向于借助博鲁赫家族的力量使传承更加稳定,至少现有的说法是这样的。”
“这样啊,”少女将手里的材料放进坩埚,蓦地转开话题,“这个有点危险,你那个位置容易被溅到,最好在它完成之前离坩埚远一点。”
少年立刻站起来,在实验室的矮柜后找了个地方,“那么,我继续和你说一说自然之心的事?”
……
随着叙述的结束,金发少年的声音慢慢归于平静。他微笑着看向自己面前那位认真守着坩埚的少女。
“今天的历史课结束了——你看上去好像非常盼望听到我说这句话。”
“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这些课程和它们代表的东西,”少女取下自己身上那件用来阻隔火焰的破斗篷,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比起博鲁赫家族一定要我知道的,我更希望你能帮我看一看那些香根鸢尾是不是起到它应有的作用。”
“如果你说的是它的味道,”少年拿起自己身边的银色瓶子,差点被那股浓郁的香味搞得失去嗅觉,“味道够重了,不用继续添加。”
维罗妮卡点头将瓶子放下,手一顿,她好奇地看向少年所在,“所以,你该不会以为我在配的是某种香水或精油吧,吟游诗人先生?”
“难道不是吗?我还以为你这几天里配的都是香水订单。”少年看了看实验室里那些瓶瓶罐罐,再看对方那副熟练往坩埚里添加各种材料的动作。仔细观察片刻,他才发现她放进去的材料不只有各种花卉制成的精油,还有许多他没见过的动物或植物材料。
“勉强算是吧,”维罗妮卡指向自己刚刚放进去的金色小花材料,“这是魅惑之花,只在死亡领域附近生长,有很强的致幻效果,加入蝴蝶翅膀混合可以配制出一种效果很强的致幻剂,效果达不到魅惑权能的程度,但也足够让人在半个小时之内无法控制地对另一个人产生强烈好感,但那只是药物的作用,并非真实存在的爱意。”
“那,你昨天配的那种黑色的?”少年好奇追问。
“龙鳞药剂?它会让人的体表短时间内出现黑色鳞片效果,但药效不算理想,有点副作用,鳞片在药效褪去以后会在人身上存留很长一段时间——对于某些人来说有点丑,但狂战士和骑士很喜欢,”维罗妮卡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们在知道魔药的作用之后,就开始拿原材料找我定制不同的效果,但我现在没有找到太合适的,不是每一种配方都足够理想。”
“你该不会是把它们送去卖……”少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赫里斯爷爷帮我卖药,我也不知道他把魔药送到哪里,但他总能在卖出去之后帮我弄到足够维持城堡的金币,也能会定期给我弄一些足够有趣的新订单,”维罗妮卡轻快回答,“他说他是某地的黑市商人?”
“原来你就是那个吓得老赫里斯直发抖的人!”卢西恩用震惊的目光打量她。
“是我那天不小心魔药失控,溅到他身边那位骑士的皮肤上——他一定要直接用手去碰,在这之后那只手就一直在不停长毛,”维罗妮卡认真偏头想了想,说话间带了些可惜的意味,“我想试试配解药,这样的反应太独特了,很有趣,只可惜,我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见过那个人。”
“他没事。”少年艰难地开口说道。
他只是在一直长毛长个不停之后突然发疯,狠心砍断了自己的手腕而已。
他算是彻底明白眼前的少女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自己婚礼的真正原因了。
只要有这一手配制魔药的能力,她就用不着为了那些不具备魔法能力的普通人而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