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珣领兵出行的当日,他留下的几名护卫便奉命护送玉珠回了最近的鄯州。
玉珠在城中等了五日,听说了前线传来的前线告急的消息,心下焦急,当即以平宁郡主身份求见鄯州刺史,请求立刻调集城中兵力前去援助。
好在那鄯州刺史也是个有血性的,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是苦于没有朝廷的调令不敢贸然行动。
如今有了郡主的托付,也算是有了出兵的正当理由,留下一半兵马守卫城池,另带了三千兵马前去救援。
援兵出发后,玉珠也没有闲着,命人召集鄯州所有的医士前来待命,提前购得战后可能急需的伤药、粮草。
又过了七日,前线终于传来了捷报。
朝廷的援军以及鄯州兵马均已经与陆珣等人会合,阿罗那的人非但没有从昭国捞到半点好处,还被打得落荒而逃。
三日后,玉珠终于在鄯州城下见到了一身风尘仆仆归来的陆珣。
彼时他身着一件青灰色斗篷与鄯州刺史同行,走在三军阵前,接受着来自城中百姓们的注目。
西南百姓质朴,民风开放。
大姑娘小媳妇们你推我搡,拥挤着上前向将士们投递香囊、手帕。
年轻俊俏的少年郎自然成了姑娘们眼中最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偏偏陆珣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与鄯州刺史低声交谈着,好似全然没有看到那些女子向他递去的秋波。
“年纪轻轻的,生得怪好看的,可惜不解风情,难不成是个瞎子?”
姑娘们跺跺脚,也不气馁,又把目标转向跟在他身后的张冲、石青等人。
“这个虽然脸黑了些,但身姿矫健。那个虽然坏了一只眼,但老成持重。”
“嘿,你还当这里是你家菜市呢?还挑挑拣拣上了。你去不去?不去让开。”
……
玉珠立在百姓们中间,含笑注视着马上目不斜视的陆珣和闹了个大红脸的张冲和石青等人。
等到他们的队伍路过自己身前,忍不住解下腰间香囊,“啪”地掷向了陆珣的胸口。
陆珣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香囊,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侧目朝着道旁看去,一眼就认出了一身青布直裰,立在人群中做少年郎打扮的玉珠。
他微微扬唇,侧身对鄯州刺史低语了几句,随即翻身下马,大步流星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只是到了她原先站定的地方却不见了佳人踪影,反倒是四五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一股脑地围了上来。
“原来他也不瞎呀。这离得近了一看,更俊俏了呢。”
“诶,公子,你要去哪里?收下我亲手绣的手帕吧。”
这头玉珠离了喧闹的人群,一路曲曲折折拐进一条陌生的巷子里,抬步想要回客栈,却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有些迷路了。
可惜百姓们都去长街上看热闹了,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着。
她摇摇头,只好闷着头往前走,走到巷子拐角处却被人堵了个结结实实。
“阿芫让我好找!”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丝埋怨。
玉珠暗觉好笑,微微扬唇。
“长街上人那么多,总不能让他们看着堂堂宣府使大人跟个男子当街搂搂抱抱吧。”
她的这个解释听起来还算合理,言外之意是到了这处偏僻无人的小巷子里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搂搂抱抱了。
陆珣微微扬了扬下巴,脸上严肃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
她朝他笑,笑得有些得意洋洋,红唇微微翘起,一副你奈我何的挑衅模样。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肢,将人结结实实抱了起来,压在墙角吻上她的唇。
这一吻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她呜呜两声,被他吻得脑子里晕晕乎乎什么也来不及多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好不容易肯松开她,将她放回地面上。
她才红着脸捏着小拳头,轻轻砸向他的肩膀,却听他轻嘶一声,抬手摸向了左肩的位置。
玉珠小脸一白,皱着眉,看向他的左肩道:“你受伤了吗?我看看。”
说着也是关心则乱,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衣裳,却听他一声轻笑,按住她的手指,声音低沉道:“无碍,只是一点小伤。这还在街上,阿芫要看也等回去了我脱给你看。”
玉珠嗔他一眼,到底担心他伤势,急匆匆带着人回了客栈。
“军医已经上过药了,再过几日便能好。”
“不行,我再叫人替你看看。”
“季真,你在吗?我有事儿跟你说。”
张冲的大嗓门传进来,陆珣还没来得及穿好衣裳便见他大喇喇推门走了进来。
玉珠看向陆珣:不是你关的门?
陆珣一脸郁卒:我以为你关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个袒露着衣襟,露出大片的胸膛,一个屈膝坐在榻上,两只手扒在另一个光溜溜的肩上。
看得张冲面红耳赤,登时便想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嘴上仍打着哈哈道:“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我稍后再来。”
说着便要转身出去,却听身后的女子开口唤住了他。
“诶,张小将军,别误会,我只是给他看伤。已经看完了,没事了。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
说话间已经端着只放了剪子、白布的托盘大步走了出来。
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又重新合上了,张冲挠挠头,一脸局促地坐到陆珣对面的凳子上。
“话说,那个,季真,你和戚小娘子都到这份儿上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二人的喜酒?”
他这话算是一语戳中了陆珣的心事,他心中不悦,面上仍是不显,只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
“快了。对了,不知张小将军寻我所为何事?”
张冲见他脸色不太好,再次挠了挠头,有些吞吞吐吐道:“我,那个,戚将军派我护送戚小娘子来这里。如今我将她平平安安交到你手上,这边也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先回沙州了。”
陆珣微微诧异道:“为何如此之快,是沙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张冲摆摆手,有些赧然道:“那个,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伯母做主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我要回去筹备婚事了。”
陆珣有些心情复杂地看向他,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是哪家的淑女?”
张冲红着脸,扭扭捏捏道:“那个,你们都认识,便是从前跟在戚小娘子身边的茵娘,说起来戚小娘子还算得上是我二人的媒人。”
他看了看陆珣的脸色又道:“那个,从前我不知你二人关系,误把欣赏当成了爱慕,实在有些荒唐。季真你君子雅量,千万别同我计较。回头,等你们成亲的日子定好,记得知会我一声。”
说完便腾地起身,也不顾陆珣的反应,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叭叭叭地说了一通,陆珣脑子里就记住一句。
这张冲和茵娘才认识多久啊,他俩都快成亲了,自己这边还没定下来。
出于这突如其来的好胜心,陆珣当即给远在京城的孙夫人去信,请她立刻着人安排三媒六聘去沙州提亲。
他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于是,在次年的六月,获封宜州刺史的陆大人终于如愿,与他的爱妻在盛京完婚,紧接着便要赶往远在西南的宜州赴任。
戚錾对此有些不满,在他看来闺女跟着那小子去偏远的宜州,还不如跟他们夫妇留在沙州。
不过不满归不满,他还来不及阻拦便被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得拉着脸,忍痛将闺女送走。
至于陆珣的亲爹怀恩伯,起初对这门婚事也是不怎么满意的,奈何那小子竟径直请皇上赐婚,来了个先斩后奏。
根本没人在意他怎么想!
再一想到他从前还差点剃度出家当了和尚,顿时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
对这桩婚事最满意的人当属凤姑莫属了,她一手带大的小闺女出嫁了,还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嫁给了那个素有美誉的京都陆郎。
凤姑觉得她这辈子没有比这更舒心的事了。
于是乎,在一众人等或不满,或祝福的目光中,玉珠以镇北将军和南康公主之女、平宁郡主的身份风风光光嫁入了怀恩伯府。
新婚夜,一身绯色喜袍的新郎官在挚友的搀扶下,踩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踏入了他的新房。
他挥手遣散了所有的随从,随着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合上,他身上的醉态顿消,眼中恢复了一片清明。
他按捺住怦然跳动的心抬眸望去,室内红烛摇曳,喜帐低垂,榻上铺陈着大红鸳鸯锦被,榻前却唯独不见了他的新娘。
“公子,夫人她……去了书斋。”
陆珣面无表情甩下前来禀报的仆妇,径直往书房而去。
“夫人在找什么?”
一身大红织金牡丹喜袍的新妇踮脚站在他的书架前,闻言回头,发冠上的珠翠微微摇曳,她红唇微启,眸中带着丝做坏事被人抓包的慌乱,惴惴看向他。
“那个……前头的喜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陆珣绕过书案来到她的身侧,眸色微暗,看向她此时艳若桃李的脸,低头几乎与她额角相触,再次低声询问道:“夫人大婚之夜不在新房,到为夫的书房来做甚?”
他靠得太近,她几乎是一下子便被他身上那丝清冽的酒气包裹住了。
她忽而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想要往后退,却被他箍在怀中退无可退。
“夫人方才在找什么?”
他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玉珠双颊飞霞,只觉他今夜有些不同,想起小和尚的话,又挺起小胸脯,故作淡定道:“没什么,就是找幅画。夫君既然来都来了,不妨直接告诉我在何处吧?”
“什么画?”
他垂眸盯着她戴了碧玉耳坠的莹白耳垂,喉间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一幅观音像。”
观音像,陆珣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面颊微热,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
“诶,我……我的画。”
“夫人想要观音像,日后为夫亲自为你画便是。累了一日了,早些安歇吧。”
月上柳梢,榴花吐蕊,暗香浮动,蝉鸣蛙噪一声盖过一声。
锦帐之外,他恪守着君子礼仪,虽动情却从不逾矩。
锦帐之中,他遵循着阴阳相合的信条,情之所至,水到渠成。
玉珠不清楚他心中那些弯弯绕绕,她只知道从前从阿姊们口中听来的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东西简直是九牛一毛。
她凤姑阿娘曾说这种事情,只有跟心爱之人才会痛快。
原来她说得不错,痛是真的,快意也是真的。
她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一颗心被他抛上云巅,再被他拽回谷底。
她几欲痛哭出声,又觉得那样会有些丢脸,只死死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些令她羞耻的声响。
却仍控制不住,偶有细碎的声音从她的贝齿间溢出。
而他似乎备受鼓舞,轻笑着去吻她的唇瓣,温柔舔舐着她咬出来的牙印。
香兰泣露,晚星摇落,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