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落日。
小院里,几个婢女端着方形托盘,托盘里摆的是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喜袍。
沈佩挽着南宫阙的胳膊笑道:“殿下,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喜服,你喜欢哪一件?”
我扔了手里的果核,坐在窗前迷惑道:“他们什么时候进院子的?”
头顶上的洛云鸟回道:“似乎是——幻境。”
我抓了手里的一颗青果砸过去,青果似是撞在一道透明的墙上被弹回了些许便落在了地上。
我更加迷惑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幻境?”
洛云鸟似乎也不解:“不知、道。”
只见幻境中,南宫阙随手翻了翻其中一件衣裳,问沈佩:“你做的?”
沈佩羞羞答答地点了点头:“佩儿花了十日依照从前为殿下缝制衣裳的尺寸做的,不知合不合身。”
“辛苦了,不过我并未为你准备些什么。”南宫阙淡淡道。
沈佩喜不自胜地回话:“殿下不必为我备些什么,一切已备置妥当了,就等……等殿下的人了。”
我瞧着幻境里的场景,身子不禁抖了一抖,脑袋上的小鸟同我一起抖了一抖。
只见南宫阙波澜不惊地又问她:“本殿下的毒,你下的?”
“下、下毒?”沈佩一脸惊恐地以手捂住半张脸,“是谁给殿下下了什么毒吗?”
南宫阙看着她,似在看一个戏子般,连我都瞧出了几分做戏的成分,不过想来那沈小姐喜欢他喜欢得紧,想要给心上人留下些好印象罢,倒也没什么错。
“殿下这般看我,莫非以为……”沈佩似乎也觉出自己反应过于浮夸,转而低下头泪眼朦胧,“佩儿怎会对殿下做这样的事,佩儿从前常伴殿下左右,与殿下青梅竹马,对殿下早已情根深种,舍怎得……”
说着掩帕拭泪:“殿下难道忘了,儿时你我一同读书写字,同餐共饮,你还教我习武,甚至为了保护我与我同床……”
“够了。”南宫阙打断她,显出一丝不悦。
沈佩及时擦擦泪,有些抱怨:“殿下莫非还惦记着那柳儿姑娘?”
提及柳儿姑娘,南宫阙默了默,随后答道:“一介舞女罢了,本殿下不过玩玩而已。”
沈佩听此,嘴角似是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又试问:“那殿下要纳她为妾吗?”
南宫阙冷漠道:“她出生低微,不配入我皇宫大门。”
沈佩几欲要笑出来一般,拉着南宫阙道:“殿下既然不惦记着她,便与佩儿去试喜服吧。”
结界消散,一切恢复了如初的安静。
哥哥当初让我扮演南宫阙的娇宠时,只说打断那沈小姐的心思,可没告知我其中还有这等内情啊。
我咬破一颗青果,属实为素未谋面的柳儿姑娘可惜,这男人虽然皮相好,品相却不大行,嘴里说着有多欢喜那柳儿姑娘,实则打心底里瞧不上人家,这不活活印证了那书里的三皇子嘛?
“幻境里的大哥哥——是谁呀?”洛云鸟突然问我。
我:“不认识。”
洛云鸟好奇道:“他、救姐姐的、人吗?”
我:“不算是。”
洛云鸟又道:“适才、那沈小姐、要同他成亲?”
我:“……嗯。”
洛云鸟不解道:“从前就、缝衣服,沈小姐她、衣铺伙计吗?”
我笑了笑:“大概是。”
洛云鸟又道:“青梅竹马、是什么?情根深种、会开花吗?”
我沉默。
洛云鸟迷糊道:“一起吃饭、睡觉,像我和、姐姐一样吗?”
“……”
它见我不答话,倒垂下一颗脑袋左瞧右望:“姐姐?”
我一把揪下它塞进杯子里,心烦意乱。
那只小烦鸟为了哄我开心不知从哪儿叼来一枚拇指花糕塞进我手里,啄啄我的手。
我抓过他塞过来的花糕塞进嘴里,看着窗外的枯树发呆。
大抵是被关久了,才会如此烦闷。
嚼着嘴里这玩意儿不错,我转头正待再拿一枚,却陡然发现盘子里并无什么拇指般大小的花糕,方才那枚花糕,是我无聊探究沈佩赠我的药时在大花糕上扳下的一块捏出的药糕。
我慌忙抠了抠嗓子趴在桌上干呕,洛云鸟大致是意识到了不对劲,蹦到我脑袋上拼命地踩。
蠢鸟!有催吐在脑子上催的吗?
花糕早已咽下了肚,什么也吐不出来,我揪过脑袋上的鸟,倒了一粒瓶子里的药。
洛云鸟瞪大了眼睛,用翅膀抵着我的手扒自己的身子,两只小爪子乱蹬,狂啾不停。
我从药丸上搓了一小块碎屑捏到它面前:“小芽儿,老实说,你是不是他们派来的卧底?”
“啾啾啾!”洛云鸟甩着毛茸小脑袋,极力否认。
我呵呵笑了两声:“你啾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将那块药渣塞入它口中,我捏住它的鸟喙:“姐姐教你什么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直到它两只小爪子一蹬,没了动静,我才放了它挠了挠它暴露在外的肚毛:“别装了,我还活着呢。”
洛云鸟两腿一伸从桌上跳起,飞到我头上,气嚷嚷道:“姐姐、坏!”
我哦了一声托腮看着窗外。
它见我不理它,又急急踩了踩我:“姐姐、不生气,芽芽、错了。”
我抬手摸了摸它:“好,不生你的气了。”
它开心地用脸蹭了蹭我的手:“陪姐姐、一起死。”
“……说点好话。”蠢鸟。
洛云鸟在我脑袋上坐了下来:“姐姐是、舞姬,遭人欺负,会想、青楼妈妈吗?”
我皱眉:“你怎么连青楼都晓得?”
它道:“小时候、族人欺负,经常在、街上跑,跑的地方、多了,见的也、多了。”
他因父母双亡,被族人排斥,受了这些欺凌倒成了家常便饭,我摸摸它,不再触及他的伤心事。
南宫阙大婚前夜,僻院也送来了许多酒水糕点,但是今天送吃食的是几个大汉,送完了还守在院子外迟迟未曾离去。
“姐姐,酒好、喝吗?”头上的鸟儿问道。
我拿起桌上的酒坛子递到脑袋上:“你尝尝?”
洛云鸟跳到我面前,在我还没喝完的那碗里嘬了一口,然后直吐着舌头。
我拨开它:“小孩子不能喝酒。”
它突然颠簸了两步,摊在桌上,伸着两只小腿,我笑了笑:“才一口就醉了?”
几碗酒下肚,眼前的洛云鸟不知道怎地就晃荡着脚丫子一摇一摆地朝着我眼下走来。
好不容易走到我面前,它仰头来望着我,头上那根青色羽毛弯曲成了一个心形,有趣得很,我正想伸手去摸,它就一下子扑到我胸口,脑袋在我胸口蹭来蹭去。
我一把揪下它:“色鸟,你干嘛?”
我捋直了它卷曲的毛毛,可是只一下,那撮毛又卷回了心形。
看着它脑袋上的心,我忽然有些头晕,身上逐渐泛起一股热意。
手里的鸟变成了两个,我晃了晃脑袋,它又重合成一个。
我抓着它脑袋波了一口:“嗯嘛~”
可还是不解热,我把它扔进了角落,起身去扶门。
心口像是着了烙铁一般烫,脑袋很晕,我隐约瞧见门口晃荡的人影,下意识伸手勾了勾:“来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跌到了一人怀里。
我探起脑袋,看了看眼前的大胡子,大胡子也在看我。
“你笑起来真丑。”我揪掉他一根胡子。
他恼了,推了我一把,我又落入另一人怀中。
看着腰间那只黑不溜秋的手,我很不开心,反肘撞开他,准备走,脚下忽然一轻,整个世界倒立起来了。
我拍着大胡子的背不满道:“我要跟你单挑!”
“别急,待会一个一个跟你单挑。”他扛着我朝屋里走。
进屋内后,他将我扔在床上,舔了舔唇:“果真是绝色,今个儿兄弟们有艳福了。”
“谢谢夸奖,”我一脚踹开他,“但你太丑了,叫你们家那…那谁来和我单挑……”
“按住她!”他命道,其余人纷纷将我按在床上。
身上越来越烫,如同虫蚁啃噬一般,我想抵抗,却又舍不得他们走,不知不觉就放弃了挣扎。
迷迷糊糊中见他们似乎在解腰带,可腰带解了一半,其中一人忽然被揪出去,随后几人也纷纷被甩落在地。
耳边传来哀嚎,鼻尖有血腥味,我微微偏头,只见他们各个抱着血淋淋的手指在磕头求饶。
“滚!”床边站着的影子吼了一声,那些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我意犹未尽地翻身下床伸手去拦:“别走呀,我们——单挑。”
忽然有人攥住我的胳膊,一脚踢上了房门。
抬头间,见到一张俊朗的脸,我龇牙笑:“你倒是挺好看的,单挑吗?”
我仿着大汉那动作将他推倒在床,翻身而上,凑唇……
他用手抵住我的额头,神色不太明朗:“你喝酒了。”
“咦,你长得好像花菜三。”我戳戳他的脸。
他好像有点不太开心:“下来。”
越瞧这人越像花菜三,可我没见过花菜三穿过大红的衣裳,我扯了扯他的衣领:“你的衣服好丑,我不喜欢。”
他捉住我的手腕:“要你喜欢做什么,我又不跟你成亲。”
“哼。”我从他身上翻到床下,不如去找看起来好欺负的大胡子,“大胡子哥哥,出来我们单……”
话还没说完又跌回床上,一人覆身而上侧压着我,语气很不高兴:“你中毒了。”
我拍拍他的脸:“你怎么废话这么多,你打不打。”
他抓过我打他的手:“你真的不是一般的蠢。”
我又哼了一声:“青梅竹马,情根深种……”
他望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嘿嘿笑了两下:“我喜欢你——”
“……”
遂而伸手抓过他脖子上垂下来的翠绿小羽毛,“——的挂坠。”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忽然问。
我笑笑:“知道,你是……花菜三~”
“……”
“花菜三~”我自顾自地玩着他脖子上的小挂坠,“我好热,我想……”
他似乎在等我的话。
大抵是同那只小笨鸟待久了,我恍惚觉得自己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拽着小挂坠将他拉到眼前:“想吸你的血~”
……
“女人……”他俊美的眼眸盯着我,声音忽然变得很哑,“你……”
“你在玩火。”我截了他的话。
“……”
“嘻嘻嘻~你偷看我话本子,”我捏了捏他的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花菜三。”
他轻笑:“不巧,我也是三皇子。”
偷看我话本还有理喽。
我又捏了捏他的脸:“小筝儿不喜欢三皇子。”
他再次抓住我的手腕:“可你不是小筝儿。”
“……”我放下他的挂坠。
想再伸手去扯他的领口时,他却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动,我委屈地扁起嘴来:“花菜三,你……”
“嗯?”
“你有没有……”迷迷糊糊中,我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喃喃着问他,“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我?”
“……”他没有说话,看我的眼神似乎滞了滞。
我垂下眼眸:“你要成亲了,你怎么会……”
他忽然俯脸凑近我耳旁,似乎轻声说了个字。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