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书 第91章 千日绯·壹·贰

——花无百日红，人有千日绯。

壹.

陌司丞在上任的第三日终于见到顶头上司。

因有裴苍云在，圣人简问几句便放她们二人离开。

裴苍云特意去御花园绕了一圈陪陌白赏景，无论是娇艳的还是淡雅的花品，裴苍云都能如数家珍地报出它们的名字，以及与它们有关的风流韵事。

“此处是块复宠宝地，现在时候尚早，若不是你要去西宫当值，我定命人去旁边的昔琮阁备上酒菜，等日落有不少免费歌舞可看，昔琮阁的顶处能俯瞰整座御花园，百花齐放，可美了。”

陌白静静听裴苍云说话，走得不紧不慢。

有裳云公主在旁，范司丞临时拨给陌白的手下不好多催，低头跟在公主的随行宫女后面，努力降低存在感。

裴苍云尚未及笈，年纪轻，正是少女青葱，每讲到兴起就会蹦蹦跳跳地面向陌白，陌白偶尔伸手护一下裴苍云的腰，防止她的衣裙被背后叉出来的花枝勾破，然后再默默收回手，扣在身后。

单看二人背影，一活泼，一稳重。

西宫前，一粉裙女子立在檐下，痴痴地望向宫内。

侍女上前与侍卫交涉，“我家小姐是皇后娘娘请进宫的贵客，奉娘娘之命，为国师大人送汤食，你一小卒为何再三阻拦？”

荣氏嫡女荣惠，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其父乃三司之一，位高权重，又因容貌一绝，满腹才情，被称为京都第一美人。

这位世家小姐的名讳在西宫中早已传开，不过传开的不是“第一美人”的美称，而是国师大人的追随者，最狂热的一位追随者。

每逢入宫，都会找各种借口接近西宫。

若不放人入宫，毕竟是荣司空的嫡女，她在西宫碰壁，若被荣司空知晓，一追究，遭难的就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

前有同僚担心被穿小鞋，把人放进去，结果当场被罚二十军棍，他放进去的人也被直接赶出西宫。

圣人听闻司空爱女对国师有意，知自家侄女与国师无果后，又问过他是否属意荣家女，若属意圣人便为他们二人赐婚，国师当场严辞拒绝。

其态度比拒婚裳云公主更加坚决。

从此以后，阖宫上下都知道荣惠不可能嫁入西宫，无论荣惠用什么样的法子，就算搬出亲姨母皇后娘娘，也无法进西宫一睹思慕。

“荣小姐，大人今日不在宫里，您还是请回吧。”

荣惠主仆二人听惯国师不在西宫的借口，当然不信侍卫所说。

但陌白知道，他现确不在宫内。

崔掌印回宫前本已将京都城郊的事处理妥当，昨夜却再次生变，他束手无策，今晨入宫请国师亲自去城郊一趟。

荣惠使眼色让侍女拦住侍卫，她自己趁机闯进西宫，直直往咏覃斋走。

裴苍云喜欢美人，因着荣惠的脸曾对她有几分好感，可自从她知道荣惠喜欢国师之后，便对荣惠厌极，今日又见荣惠不害臊地堵在西宫门前，甚至硬闯，忍不住骂了一句：“厚颜无耻！”

侍卫哪见过这般的世家小姐，都怔在原处，无一人敢上去拦人，眼看荣惠就要闯进咏覃斋，脚下飞来一粒石子，荣惠伸出去的手没有触到木门，实打实地与大地接触一番。

裴苍云强忍笑意，高声道：“荣小姐受伤，还不快将她送去太医署！”

男女有别，西宫侍卫不能做的事，裳云公主的宫女都能做，荣惠的贴身侍女根本近不了荣惠的身，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家小姐被抬出西宫。

范司丞闻声从后厅赶来，从属下口中知道事情始末后，忙向裴苍云作揖，“多谢殿下。”

“举手之劳，你若真心要谢就谢白白吧。”

别人没见着，她可看得一清二楚，让荣惠摔倒的石子正出自陌白之手。

范司丞以为的意思是谢陌白把裳云公主带来才能有人出面制住荣惠的突然之举，侧身向陌白道：“陌司丞，有劳了。”

“前日范司丞替我慰问各宫，便两相抵了。”

范司丞点头：“欸欸。”

裴苍云问：“慰问何事？本宫怎未听闻？”

玉琞宫闹出的动静虽大，因为消息封锁及时，位在东面的望月宫不知当晚出事，陌白也没有向裴苍云提起。

范司丞生怕裴苍云知道国师有意刁难陌白，要为陌白出气，将西宫闹得天翻地覆，慌忙向陌白使眼色，后者一直低头看自己的手，没理会他一双快要抽筋的眼睛，用一贯敷衍的态度说：“一桩小事，你不必挂心。”

范司丞在眼抽的边缘救下了自己的双目。

裴苍云：“哦，听白白的，我不问了。”

半生都在废脑子想如何缓和西宫和望月宫关系的范司丞好像看到了希望。

贰.

自今日起，陌白在钦天监正式当值，范司丞在储事阁特意腾出一间屋子给陌白，既足了裳云公主的面子，又避免陌白的女子身份在阁内行动不便。

范司丞派人整理过内间，笔墨纸砚俱全，窗边摆了着色的花，还有一个书架，上面的书目多是人文历史，适合乍来此地的陌白翻阅。

看起来，这位同僚颇费心思。

裴苍云挽着陌白的胳膊进内间，“西宫的环境居然比我想象中要好。”

裴苍云将陌白视为闺中密友，在她面前都是自称“我”。

而密友本人的心思不在工作环境上，低头不停地转手腕，做弹石的动作。

她想不通，那女子闯咏覃斋与她何干，怎么就弹了一个石子出去呢？

“白白？陌白？”裴苍云连唤两声。

陌白这才有反应：“嗯？”

“我待会儿要去上林苑听太傅讲课，午时再来找你用膳可好？”

“嗯。”

裴苍云走前留了两名宫女给陌白，供她差遣。

陌白突然进入钦天监，内间外的人无不好奇她的身份，但碍于国师和裳云公主，不敢直接打听，刚刚又是裳云公主亲自送她进来，行礼时无人敢多瞟几眼，等裳云公主一走，都围在与陌白接触最多的范司丞身边打听。

“范大人，陌司丞是何方人士，好相处吗？”

“范大人可知她为何突然来钦天监任职？”

“范大人，陌司丞是负责什么的？属下们届时也好听命。”

钦天监内职分五档，以国师为首，大小事务都需上报咏覃斋，再由咏覃斋筛选递交圣人案前。正在处理城郊一事的崔掌印属于第二档，钦天监在各处都有耳目，若有志怪异事，会第一时间报于钦天监，掌印负责带队前往调查，目前共五位掌印，崔掌印负责京都区域，他的同族胞弟是观星阁的管事，也是掌印，另外三位都被外派出去，不在京中。司丞一职主要负责钦天监在宫内的事务，管理人员、维系与各宫的联系以及各种琐碎内务，除范司丞外，还有一位李司丞正在中宫协助皇后安排三日后的夜宴，再往下就是带队的司长和各处的人手。

笼统一算，整个钦天监上下有三百人余，留在宫内的人少，除却每日办公的储事阁，观星阁非占卜大事不开，西宫其他处都十分空旷。

宋齐与范司丞叮嘱过要礼待陌白，但没说过要她负责哪一块，司丞的工作碎且杂，他也不知要分她哪些，能分哪些。

按说陌司丞精通占星，凭这能令国师另眼相看的本事，怎么也该当位掌印去观星阁任差，在储事阁不是大材小用吗？

“上司的事轮不到你们操心，都去忙自己的事。”

“是……”

范司丞把人赶回各自的位置，正准备离开，看见一名文职的下属捧了一卷书去敲内间的门，范司丞立刻叫住他：“你找陌司丞做什么？非正务，不得叨扰司丞。”

“属下听闻陌司丞造诣颇高，想请教一二。”

范司丞瞥了一眼书卷的名字，是占星一类的书，不疑有他，往里头虚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