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惹眼么?齐邈低着头想着。
他走回茶馆没注意迎面有人,径直撞上了走出来的季望舒。
齐邈惊讶地抬头,视线与季望舒的接触,见到他那副湛若神君,冷如冰霜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又立即将头转到了一边。
一边在心中咬牙切齿地暗骂自己太怂,一边又装作波澜不惊地跟季望舒说了句抱歉。
“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
放下这句话,齐邈逃也似地想要离开,却被季望舒一把抓住了手臂。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桎梏之感,齐邈惊诧地将头转过去,望向季望舒开口问道:“有事儿吗?”
季望舒点了点头,黑色的眸子如同点漆一般,在看齐邈的时候,映照出此刻齐邈惊疑的面容。
风吹拂着路口的杨柳树,连带也掀起齐邈额间垂落的发丝。
“他跟你说了什么?”
季望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琅,像玉玦与细瓷相击般,悦耳通明。
他?难道是指沈星河?
齐邈不确定季望舒说的究竟是谁,便问道:“你说的是谁?”
“与你相熟的那位。”
季望舒眺望扶风城的视线转到了齐邈的身上,他似乎是在打量着齐邈,暗自思考着什么,乌黑的眼眸深处涌动着齐邈错过,因而失察的某些情愫。
“没说什么……?季道长为什么这么问?”
齐邈迟疑了一下,他着实琢磨不清,季望舒到底为什么找他。
其实他这样混到季望舒的身边也是有一定风险的,不过还是耐不住心中强烈的意愿。可是每时每刻,齐邈都害怕自己被季望舒发现真正的身份,所以有些根本不敢面对季望舒,甚至是看他的双眼。
可是季望舒却直直地盯着他,就在齐邈快要炸毛的时候,季望舒一个转身,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潇洒的弧度后,便离开了齐邈的身边。
看着季望舒身长玉立的背影,齐邈愣是没明白,季望舒问他跟沈星河说了哪些,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们一行人都在茶馆等着,其中唯独沈星河独自跑了出去。
齐邈半天没有找到沈星河,用纸鹤找他,得来回复他在街上逛,问齐邈要不要也去。
齐邈没有兴趣,于是便留在茶馆之中,随意要了盏杯茶,而他的对面就是季望舒。
从相识至今,季望舒的容貌都不曾变过,唯独身上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当初齐邈在酒楼下遇到的那个算命小道士了。
低头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齐邈在心中轻声叹息。
他也不懂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 。
既然之前就已经打算斩断过去,如今又何苦执着于此,念念不忘呢?
所以说啊,人千万不要做一定会后悔的事情!
墨清秋与他们也坐在了一张桌子面前,他心中盘算着为了不打草惊蛇,等着日落黄,那家的女主人往返归家之际,再去查探。
白日悠长无所事事,索性茶馆倒是有固定的说书人每日说书。
听听倒也解闷。
三寸白须,一身布衣;惊堂木一响,茶馆中的闲客皆转头看向了这位老人。
“话说在一千年前曾有一古国,国号为云,国中之人皆信仰山鬼雨神,并且以人为祭品,奉献诸神。”
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在茶馆中传开,齐邈本来郁郁的心情也被他的说话声打断,他将目光看向坐在茶馆中间站得笔挺的老说书人,想要去听他讲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用活人祭祀神祇有伤天德,到了云国后期竟然在王室之中出现了一位王子,公然反抗这种残忍的祭祀仪式……”
说书人的声音有种奇妙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得听着他的叙述,神思翩然,似乎也走进了那个残忍又遥远的古国,见到有人站了出来反对自古传承的习俗。
仔细倾听的时候,齐邈忽然发觉季望舒也在听这位老人说书,见他专注又认真的侧脸,一时间齐邈的心中涌起了微妙的情绪。
天色暗沉了下来,苍穹被霞光染透,如锦绣交织,灿烂辉煌。
说书人的声音早就停了,他每日来这茶馆说一段书,说完拿了赏钱便走,等到第二日再把之前的续上。
这个故事听茶馆的小二说,老说书人已经说了很多遍,里面的情节就连他都十分熟稔,可是往往老说书人一讲这处故事,小二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听他讲述起来。
就连每日都待在茶馆中的小二都如此,更何况那些路过扶风城这间小茶馆稍作休息的外乡人了。
老说书人说了一部分没说完,意犹未尽的齐邈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便问小二说:“那后来怎样了?”
“后来都死了,国也破了城也灭了。”
对于这样的结局,齐邈倒是有些意外,又问道:“云国的那个王子呢?”
在残忍的环境下长大却有一颗柔善之心的王子。
“从城墙上跳下,也死了。”小二回想起脑海中那个故事笑着对齐邈说。
说书人讲的故事,再怎么同情唏嘘,听了那么多遍,也就是个故事而已。
说书人走了许久,茶馆的人也少了,只剩下他们几个。
齐邈抬头望着天空中已经出现的几颗星辰,心里想着沈星河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然而就是那么巧,他刚想起对方,便见巷角处一身华贵服饰犹如世间贵族公子般的沈星河慢慢悠悠地晃荡了过来,不仅手中拿着正在吃的东西,另一只手还提溜着一包其他的吃食。
走到齐邈面前,沈星河伸手一递,油纸里面包着香气四溢还留有余温的酱牛肉饼。
炊好的饼皮带着小麦的香气,酱过的牛肉被切得细碎包裹其中,饼吸收了牛肉的酱汁更解了油腻。
沈星河吃得赞不绝口,不仅自己买了一个,连齐邈也给他带了一个。
齐邈低眼一瞧,顺手接过,打开油纸朝他问道:“你就是去买这个了?”
然后还去了一天?
“怎么可能?”沈星河闻言立即反驳说道:“还有好些东西,不过我边逛边吃都吃完了,最后好不容易剩下了这个,惦记着你就带了回来。”
沈星河一挑眉峰,满脸都是“你快来谢谢本大爷”的表情。
齐邈十分想要白眼看他,最后看在吃食的面子上还是说了句“我谢谢你啊!”,说完便立即捧着尝起了味道。
齐邈低头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像小动物,不过他本身也就是狐狸。
沈星河轻哼了一声,一副“不与你计较”的样子,他随意一扫,见到原本坐在茶馆之中的墨清秋与季望舒一同走了出来。
他们看着沈星河走来的那个巷子口,在来往的路人之中,一位肩负着担子,担子中放了些花卉的少妇尤为瞩目。
不仅是因为少妇清丽的容颜,更是她担子中的花草都十分鲜妍。
这可以将是百花凋零的深秋了。
不过在她的担子中,就算是再普通不过的红月季,可是她的就是要比普通的更加漂亮更加红,红得妖艳,像滴了刚落的血一般。
望着她朝家中走去的背影,季望舒看向墨清秋,墨清秋眼神示意他,点了点头。
二人立即隐匿了身形跟了上去。
见他们如此,齐邈也打算跟上,不过却被沈星河拉住了袖子。
“这是他们的事情,你又要跟过去干什么?”
打心眼儿来说,沈星河并不赞成齐邈再跟季望舒还有墨清秋他们这两个上玄宫的人继续混下去。
不仅是因为仙道与魔界的关系,更是因为沈星河已经察觉到齐邈与季望舒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疑连系。
沈星河几乎可以确定齐邈心中藏着的人就是季望舒,但是齐邈跟季望舒……
一想到二人目前的身份,沈星河就直想摇头。
他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不认同还有劝阻,齐邈看在眼里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有分寸,之后便朝着季望舒他们过去的方向转身走开了。
沈星河站在原地,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拿起手中已经凉了的酱牛肉饼咬下一口,沈星河一边嚼着滋味已经不如之前好吃的牛肉饼,一边模糊了吐出两个字眼。
“造孽。”
走到门前,踏入院中。还未将肩上的担子取下她就听到了屋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声。心急不已的徐莲一卸下重担就立即朝着屋内快步走去。
厨房的门半掩着,之前白天齐邈季望舒他们见过的这家男主人吴白正蹲在地上捂着脸咳嗽,但是手中却拾起一旁的柴火想炉灶中塞去。
徐莲卖花回来又要忙活着做饭生火的事情,吴白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不错便想提前烧火等徐莲归来,结果一点烟火的气息就引发了他猛烈的咳嗽。
徐莲见他在厨房当中,瞳孔一缩,心中一悸,转而化作了心疼与焦虑。
马上将自己的相公扶起,急声说道:“别弄了别弄了,快去屋里歇一歇!”
她拉着吴白往外走,吴白心知徐莲一心为了他,于是只好随她走出了厨房。
吴白走出厨房,徐莲顺势就将厨房的门一关,将吴白拉到了正厅的屋中,温言劝他,不要在劳累了,这些生活上的事情都由她做就可以了。
吴白疲惫病态的面容跟徐莲青春秀美的面孔一比,越发显得憔悴,如同活死人一样,只有还存着灵识的魂魄苟延残喘在他这副已经枯死的皮囊当中。
为吴白倒了杯水,徐莲安抚了几句,一看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下来,赶快又钻入了厨房料理晚饭还有要煎给吴白每日喝下的药。
齐邈与季望舒他们站在围墙上,隐匿了身形不让吴白与徐莲能够发觉自己。
看徐莲与吴白这对夫妻,实在感觉不出有问题,就在墨清秋都觉得会不会是找错地方的时候,季望舒突然说话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
“她有问题。”
“嗯?”
齐邈墨清秋都转过头去看他。
“你在说哪个?”墨清秋不解,而齐邈直接问季望舒说:“你是说那个女的?”
季望舒朝他看来,点了点头。
“你们想说什么?又是哪儿看出了问题?”
墨清秋没弄懂他们两个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你看厨房的门又关上了,你见过谁家做饭生火的时候会把门窗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
齐邈对着墨清秋解释,他话音刚落下,季望舒便又接了过去说道:“而且在之前她看见吴白在厨房的时候就很着急,赶快把他拉了出来,似乎不是因为吴白身体的问题,倒像是这里头藏了什么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东西。”
“吴白也算她的外人?”墨清秋又提出了疑问。
“这自然不算,可是如果有不能告诉对方的东西就藏在厨房呢?”齐邈的嗓音传来,他对着厨房中亮起的烛火说道。
想到这个,墨清秋朝季望舒问道:“那个阵法的位置是在厨房?”
季望舒摇了摇头,“在院子中,花草掩盖之处。”
月色妖娆,柔和如纱的月光之下,院中的繁花吸收了皓月的精华在夜风当中轻轻摇曳,影子仿若鬼手幢幢,叫人乍然一见,诧异不已。
“这又是什么?”
墨清秋从墙上跳了下来,他发现白日里那些花在月下都变成了如白骨枯手一样的东西。
原本的繁花热闹之景,陡然变成了幽冥之地。
果然,这里有点东西。
“这是鬼手花,一到日落后,照到月光就会显露它们的原型。”
这种就算在魔界也只有极少几处地方能够见到的魔花,就连齐邈也没见过几次。
白天装作无辜的寻常花卉,到了晚上一接触月色就变成了袭击人的凶猛植株,几乎没什么人喜欢这个东西,只是想不到能够在这里见到。
齐邈弯腰从花圃当中折下一朵鬼手花。
鬼手花感觉到有血肉的气息本来作攻击的样式要去袭击齐邈,不过齐邈却并未看在眼中一把摘下。
脱离了枯黑色根茎的苍白鬼手立即停滞不动,就像真的白骨一样,不过它黑色的花心处缺钻出了一只细小的血红色虫子。
那虫子想要爬上齐邈的手,融入他的肌肤,寄居于他的身体之时,齐邈轻轻捏住了这只恶心的小虫子,手指轻轻一摩挲便将其碾杀死了。
“这虫子叫血虫,与鬼手花共生,不过却可以脱离鬼手花进入任何拥有血肉之躯的生灵体内,吸食心头血和灵核,毁灭修道者的根基以此作为养分。”
“不过血虫却脆弱的很,没有鬼手花的保护,任何人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可以弄死。”
齐邈说了那么多,引起了墨清秋的好奇。
“重阳道友怎么知道那么多?”
“家中藏书甚多,我疏懒于修行一事,只爱看那些杂书,看多了稀奇古怪的册子所以这些偏僻冷门的东西,我或多或少就都会知道一些。”
齐邈这回倒是机灵了起来,对着墨清秋说谎简直就是信手拈来。其实他才懒得看书,知道这些也不过是因为沈星河曾经跟他提过一嘴。
鬼手花没人喜欢,不过沈星河却种过。
作为九天十狱中最喜欢捯饬炼丹制药的沈星河来说,这些别人见了唯恐避之不见的魔花,是他最喜欢研究的东西。
除了鬼手花,齐邈还在他那儿见过不少更加古怪稀奇的药材。
看着月色下满目的阴森鬼手,齐邈有些后悔怎么没把沈星河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