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喜面对这种直面的精神压迫,全身血液凝固。她挤出一个很不习惯的讨好笑容:“官爷,俺不敢藏那妖女咧......”
那长脸官爷却突然咧嘴笑了一下,轻轻指向宋喜,“拿下她。”
宋喜脸色瞬间煞白,脑海里想到被捉住的惨痛下场,浑身上下像钝刀子割肉麻木的钝感,她呼吸停滞,直直看向长脸官爷。
两位官吏已经迅速上前,拿住了宋喜,宋喜被他们粗鲁的动作弄得发出“嘶”的一声。
郭英不顾掌柜对她的眼神暗示,大声道:“官爷,您抓错人了!草民可以保证,她绝对没有见过那个妖女!”
长脸官爷转过头看向郭英,斜她一眼,冷哼一声解释:“上面迟迟抓不到人,很是恼怒。现在下了命令,身高、长相、口音,只要有一项符合,就可以抓去严刑拷打!”
宋喜不可思议看向长脸官爷,心脏被揪紧,浑身出了一层冷汗。没想到那位为了抓她现在已经完全疯魔了,脑中飞速运转思考对策。
郭英反应极快,谄媚笑着:“官爷,这个草民可以保证,她只是身高相识而已。俺与她相识多年,是俺们村里的大村姑。”说着,赶紧上前几步,弯着腰往长脸官爷手里塞了一些铜钱。
长脸官爷嘁了一声,面露嫌弃,甩手撇嘴道:“哪儿来的穷叫花子?我说她是妖女,她就是妖女!带走!”
“哎,官爷,您——”
千钧一发之际,宋喜猛地大喝:“官爷,俺有办法!”
场面停滞,众人看向宋喜。
宋喜颤抖又用力呼出一大口气,接上:“官爷所求,不过是抓到妖女向上面交差。可是妖女迟迟不现身,所以上面颇为不满。”
长脸官爷冷哼一声:“这不是说的废话吗?”
宋喜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继续:“抓住那狡猾的妖女绝非容易事。可是现如今,却有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哦?”长脸官爷来了兴趣,没想到这个村姑口才还算了得。
宋喜吞咽一下,“官爷,最近镇上盗贼频发,俺听闻那盗贼偷走了官老爷的宝贝瓷器。好巧不巧,俺有一个远方亲戚,是瓷器大师,俺可以让他给您做一瓷器宝贝,官爷您献给县老爷,不就是大功一件的嘛。”说完,宋喜带着期盼看向长脸官爷。
长脸官爷眼睛眯了眯,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突然就笑了,“你这乡野村姑认识的人还挺多的嘛。”
宋喜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心知他已经有些心动了,连忙又从身上掏了掏,将全家家当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小小心意,还请官爷笑纳。”
长脸官爷斜着眼,嘴角笑容玩味。
宋喜暗骂这狗官贪心,却又因拿不出更多银钱而暗自焦急。正不知该怎么办之时,郭英将自己多年积蓄全拿出来,讨好奉上:“官爷,您笑纳。”
长脸官爷这才满意,掂量掂量手里的分量,不屑道:“一丁点儿蚊子肉。”
宋喜继续讨好:“官爷,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呵呵......”
“哈哈,来人拿笔,写信!”
“好嘞,官爷。”郭英应和着,赶紧去拿纸张和笔了。不过,宋喜会写字吗?
*
人群散去,此时宋喜端坐在酒楼简朴的木制桌椅,四周围着官府的官吏,官吏们俯身看宋喜笔下的纸张,脸上表情皱成一团。
长脸官爷太阳穴突突地跳,看着宋喜笔下那些鬼画符,突然觉得自己会相信这无知村姑认识什么瓷器大师真是一个笑话。
宋喜五根手指竖立抓着笔,画着一个又一个鬼画符似的象形字,脸不红心不跳。
毕竟要符合无知村姑的身份嘛。
“你确定你那亲戚看得懂?”
宋喜重重点头,“官爷,俺那亲戚和俺一样不识字,俺们从小玩到大,他会懂的咧。”
长脸官爷嫌弃撇嘴,唤人将信收起来,最后嫌弃又看了看宋喜,装模作样恐吓:“要是敢隐瞒妖女的行踪,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喜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官爷,俺绝对不敢!俺要报官抓妖女!”
长脸官爷冷笑一声,带着弟兄们满意离开了。
宋喜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色讨好的笑容淡了下来,坠落的心才结结实实落了地。
那封信里,她暗藏了一个符号。
做瓷器的那位莫瓷是她的人,如果发现了那个符号,会带着人顺藤摸瓜来救她的。
想到这里,宋喜觉得今日的惊险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
“你有亲戚会做名贵瓷器?”冷不丁响起的一道声音,吓了宋喜一大跳,扭头看去,是掌柜。
“呵呵,是咧。”宋喜答。
掌柜低头,“嗯”了一声,转身走向柜台,“有空让他给我做几个。”
宋喜:“!!!”
这个吝啬鬼!
心里厌恶,脸色却仍然是谄媚的,“好咧。”
好个屁啊!
宋喜恶狠狠地想,这吝啬鬼咋啥便宜都要占!
*
来到后厨,其他伙计们将宋喜那份兔子肉用小蝶单独分了出来。看到宋喜,歉意笑笑:“咱们太饿了,就没等你。”
宋喜摇摇头,“没事的。”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郭英,她问:“英子呢?”
伙计牧关是一个大块头,却很憨厚老实。他指了指门外,小声说:“在门外台阶呢,不太高兴。”
宋喜点点头,缓缓走向门外。
细雨还在下着,丝丝缕缕飘向檐下,撒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些冷。
宋喜坐在青岩的台阶上,抱着腿,缩成一团,仰着头看着青檐上方飘下来的朦胧细雨。小麦色的皮肤上有几滴雨水,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时是满满的惆怅。
宋喜挨着她坐下。
“对不起,连累了你,我会尽快还你钱的。”宋喜歉意开口。
注意到身旁的宋喜,郭英扭头,苦笑着摇摇头,“你不用对不起,不怪你。”
宋喜知道,郭英父亲没生病时,她家里养了一直藏敖,得来颇为不易。听说母敖一窝生九个崽儿,九个崽儿互相厮杀,最后活下来一个,才可以称为真正的藏敖。
郭英就养着这么一只藏敖,头大口阔,形体壮实。特别护领地,护食物,善攻击,对陌生人有强烈敌意;但是对主人极为亲热,在山林间是极好的捕猎帮手,是一种极为凶猛的犬种。
郭英父亲生病后,就把藏敖卖掉了,郭英一直在攒钱,想赎回来。
偏偏郭英刚刚为救宋喜,把积蓄全部给了出去。
“我只是在想,活着好难啊。”郭英喃喃开口:“没入奴籍时,我们家也有一亩薄地,但是税赋实在是太重了。为了交税,我父亲不得不更加深入危险的山林捕猎,这才不小心摔伤了腿,在山中饿了整整三日,我才找到他。”
“父亲生病了,我就借钱给他治病。可是父亲的伤太严重了,甚至我能看见他森森白骨。又要交税,又要治病,我们卖了狗,卖了地,却还是不够。”
“最后父亲还是离开了我,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
“我已经足够乐观了,就算成了奴,我也一直积极向上活着。可是还是不能将我的灰灰赎回来。”
“我只是很害怕......”郭英的声音哽咽:“我只是害怕,灰灰那么骄傲,肯定不服那些人,我害怕那些人对它不好......”
“喜子,你说我该怎么办?”郭英仰头,眼尾艳红,眼神倔强又脆弱。
宋喜的心简直在油锅中煎熬,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一刻,她无比痛恨李长柳的荒唐统治,也痛恨自己之前的纵容和懦弱。
这是她们李家的王朝,这是岦国的子民。
不应该这样,这一切都不应该这样......
宋喜声音发颤,只能一个劲儿地哽咽说:“对不起......英子......是我对不起你......”
郭英站起身,将宋喜的脑袋靠在自己柔软的小腹,抚摸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喜子,不怪你,我不怪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雨丝被风吹,斜着飘向在命运节点依偎着的两位少女。
“我会帮你凑钱,早点将灰灰赎回来。”宋喜的声音闷闷从下面传来。
郭英苦笑着点头。
宋喜仰头看向郭英,眼眸氤氲着水雾,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字一句说:“英子,相信我,我一定会让岦国好起来的。我一定会让岦国的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在盛世之中。”
郭英一怔,又笑着坚定点头,“嗯!”
“不过喜子,你就是个小厨子啊。你最多只能在红尘酒楼里抡铲子,哎,我知道你只是想安慰我。”
宋喜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哽咽,语气无奈,笑出了眼泪:“是啊,我就是个小厨子啊。”
“去吃饭吧。”郭英一把把宋喜拉起来,“咱们别搁这儿伤怀,你的饭菜肯定凉了,我给你热热。”
宋喜一把抱住郭英纤细的腰身,“谢谢你,英子。真的。”
“切,别谢。小厨子早点拯救百姓吧,我看你一个小厨娘怎么救......志向还远大咧.......”
宋喜无奈摇头,暗想英子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肯定得吓一大跳。
突然很想见她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