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倒灶与否金令主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作为一名合格的护卫,他要保持谨言慎行,于是他选择了兢兢业业地嗑瓜子。
瓜子磕了一地,他还尽忠职守地从旁边拿了个扫把将之凑到了一起,为后收拾做好了准备。作为一名合格的护卫,无论是大事小事,他自然是得替主子办了。
不,不是主子,是主子们。
离扫把一步之外的步笑安这次则换回了来中州那一日的青年装扮,扇子手中拿,俨然翩翩君子风,实属一表人材。
前几日见过她的大娘这会看他再次关顾,顿时笑得开怀,头点成了拨浪鼓,就连白菜水果摊前的白菜也乐开了花儿。
“大娘,苹果还有不!”
步笑安笑意盈盈地冲着前方忙忙碌碌开张的大娘嚷了一嗓子。
幸不辱命大娘成功卖出一单,接过银两后放到旁边,拎起一兜子橘子就要回头回答她。略带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然而出声的却并不是那位大娘,而是今天看自家夫人带着些许病气跟着过来的大爷。
大爷佝偻着身体,一瘸一拐地拾掇着菜摊上散落的零散菜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来钱庄找茬的人越来越少,这几天菜叶子都没人买了。苹果有!最后一个,不要钱给你了!”
苹果被大爷手疾眼快地往空中一抛,步笑安下意识探出身子将苹果接在手中。
不过这怎么行,她步笑安可不是一个贪小便宜的人。
她从怀中掏出几个铜钱,直起身子从摊子后面慢慢移步到摊子前,对这忙忙碌碌的二人行了一礼,“跟大娘聊得好归聊得好,一码归一码,这哪儿行,一个也是钱。”
大娘抹布搭在身上,蹭了蹭手,转头瞧她,“就一个苹果,算送你的。别跟大娘这客气,平时都没人听我讲这些有的没的。你这个小子我看对眼了。”
她悄咪咪地凑过来,对步笑安使了眼色,“你看我家老头子,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跟他说话跟对牛弹琴似的。小子你猜,为什么来钱庄找茬的人少了?”
步笑安附耳过去,此话正中下怀。
那大娘也是个有话憋不住的性子,欲言又止了两三次,脸涨得通红,最后还是没忍住,终是说出了属于她自己的所见所闻。
“你看到街边右手边儿那个小摊没有,最近多出来的。”
大娘示意步笑安看向自己手边儿上。
淳淳且清冽的酒香伴着花香顺着那方就扑鼻而来,眼前明晃晃一酒庄。
单纯看去,这不就是一个酒庄?
不过步笑安在看见大娘暗含深意的眼神瞬间而至之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又顺着大娘的指尖细细看去,只见藏在酒庄侧后方的卖花儿摊子旁边有一青年男子,拿着剪子就冲着自家盆栽就一通剪。
再看那盆栽被剪的毫无章法,连正中间的花枝都被间秃噜了。
步笑安当下了然。
她眯起眼睛,听着大娘在耳畔说道:“瞧见没,这卖花儿的可是最近才冒出来的,整天在这里闲着胡乱剪花,却平时没见到卖出去一盆花。我盯了他好几天,这人一直贼眉鼠眼地不知道打什么主意。我可是在这条街上待了十余年,这街里街坊的都熟,多了这么个玩意儿我还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步笑安不知道此青年是哪个势力的眼线,不过推测很有可能是张公子或者是县衙的人。
“大娘是说自他出现了之后,来闹事的人变少了?”她转过头来问大娘。
大娘蹙起眉毛,白了他一眼,“可不是,这世道没想到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是来争取自己权益,却变得惹祸上了身。”
她摇了摇头,一甩抹布,“不想着解决事情,偏偏想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你说说,问题是没人提他就不是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大娘有些愤愤不平。
步笑安微笑,默默不语,半晌抖抖袖子,说道:“有些事情压的越深,造成的反噬越大。要相信一件事情,物极必反。有些人终究是不能一手遮天的。”
大娘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白菜水果摊后面的大树下,金令主收拾好了一切在坐着。
他看着面前游刃有余跟人谈天说地的青年公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总觉得大人物就应该坐在后面运筹帷幄,而不应该亲自上阵,而这位主子,却总是反向为之。
金令主默默看着这位主子慢悠悠与菜摊老板告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对主子起到什么作用,有些颓唐。
“昨日吩咐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步笑安走到金令主的身旁,拍了拍身边灰尘,接过他递过来的瓜子就地坐下。
金令主突然眼底亮起了一丝光芒,他好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一丝存在感。
他的目光看向眼前斜前方阳光投射下映出的殿下的影子,微微一躬身。
“回殿下,人已经安排好了。”
日头逐渐慢悠悠移到了正中间,步笑安眯起眼睛,抬起手遮住了秋日中依旧毒辣的大太阳,她望向天空。
“看起来时辰快到了。”
与此同时,蔺甘棠一行人正在一条街之外风云巷的天外楼里包厢里。
这天外楼共有七层楼,每一层楼都有独树一帜的风格,卓尔不凡实乃中州城第一楼。
而这第七层楼以可以饱览中州风景而闻名。
好巧不巧,这一次县令携着蔺甘棠,带着中州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们就安排在这里用膳。那位钱庄的新人掌柜张公子也在。
蔺甘棠抖了抖衣服后摆,落了座。
他斜靠着窗外,一眼就能望见那著名的商贾一条街。再将视线拉远,分分钟落在了远处大树下面啃着苹果的某青年男子身上。
蔺甘棠略微笑了笑,又回过神冲着眼前的众人举了杯酒。
饭桌上的一切和谐又安宁,仿佛是什么清明盛世。
只不过是不是真的是清明盛世,还都是得看百姓们怎么想。
百姓们怎么想他不知道,只是用他稍微能动的脑子来想想,百姓大部分不会认为可以随意奴役他们的世道是个清明盛世。
他无能,无法替她治理好这中晟江山,只能当个称职地当个吉祥如意的摆件来等王女有朝一日归来。
饭桌上的条条道道只要他细想,能牵扯出王都中多少阴沟中的老鼠。而为了麻痹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他此次还是一如既往地扮演一个昏君便好。
这办法,不过是在别人问他意见的时候,连着说三个“好”而已。
所以说做一个好君王极其的困难,而做一个昏君,确实容易的不能再容易了,只要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就可以。
蔺甘棠又低着头说了三个好字,中州的修缮河流的钱款就算是拨过去了。
而他又心知肚明,这桥是修不了的,钱是进不了老百姓的腰包的。
说实在的,这席上,除了那个县令,那几个公子哥他连名字能说上来的都没有几个,许多连面儿都没见过。
只是奇怪又很自然的是,他们都知道他是来微服私访的。
而这这消息究竟从何处传来——
他敛了敛目,手中的酒杯被他轻轻放在了桌上。
仔细看去,杯身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噼里啪啦——当当当——”
只听得楼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加上锣鼓喧天的巨大声响横空出世,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天外楼七层尽头的包厢众人齐齐伸头看向窗外。
蔺甘棠随着众人的目光同样侧身,嘴角微微上调。
天外楼众人就这么在不远处交头接耳地看起了热闹。
“怎么了这是!天王老子结婚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不对啊,这也没有花轿。”
“哪里来的喜事,是不是什么店铺开业在那儿庆祝!老白,你看看是不是你们旁边的铺子!”
“诶哟,你别说,还真是,诶呀呀呀呀呀,咦,这不是永世钱庄嘛。”
蔺甘棠微微一抬眸,“我们钱庄掌柜不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直接问问他不就行了。”
那长相周正的张公子刚刚还淡定的随着众人看热闹一派淡定的模样,一看热闹看到了自家头上,执着筷子的手这才抖了一抖,脸上多了一丝惊讶。
“钱庄近日确不曾开分号,哪里来庆祝一事,仁兄莫非是看差了?”他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他淡定着讪笑一声,那表情着实有些怪异。
蔺甘棠收回目光,敲了敲桌子,冲着他开了口,“如此热闹的确发生在钱庄门口,张公子不来看看?”
闻言,张公子不得已放下筷子,见众人都看向他这边,便知此事他逃不出这个焦点,他只得起了身慢慢走向窗户这一侧。
在如此场合能有此殊荣,张公子倒是头一遭。
一直以来他在家里被教育得不显山不露水,凭着一条能在暗处做事就绝不张扬的家风走到了今日。
可惜,蔺甘棠不会给他再在影子里行事的机会,是阴沟里的耗子,也得把他拉出来在阳光底下晒一晒。
张公子刚刚走到窗外站定,只听得外面群众齐齐呼喊。
“我中州百姓百余人联名状告永世钱庄,拖欠百姓银钱!非法拘谨讨债人!”
张公子脸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