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回来后,秦恣不愿在瑞城多逗留一日便迅速回了A市。
除去研究生时期在国外,从高中到大学,从收获第一份offer到如今离职,她将近十年的时光都是在A市度过的。
就算没有感情,也早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真正的“故乡”。
瑞城很小,小到容得下她所有的家人,却容不下她。
A市足够冰冷,足够无情,也只因为这样,才给了秦恣这样的孤魂一丝慰藉与安定感。
关于辞职这件事,还真不是一时兴起。
由于长期熬夜加班,工作压力大,上半年体检时她查出了胃肠功能紊乱。
尤其还有颈椎等其他小问题叠加,那时候的她莫名生出了一种自己时日无多的无力感。
辞职这种念头就像滚雪球,最好有都不要有,不然势必会一发不可收拾。
打开冰箱随便切了点菜叶子做沙拉,秦恣一边慢慢悠悠吃着一边刷朋友圈。
有人相爱,有人夜里看海。有人贪凉胃疼还不知悔改。
【上次提过的那个项目,最近不少人看好,你们公司要不要加杠杆?】
一条煞风景的工作信息打断了她的好心情。
秦恣条件反射般迅速打字回复,写了两三行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需要思考这些问题了。
【不好意思,我辞职了。】
对面隔了两分钟才回复。
【?】
【恭喜。】
聊天这人是她的大学同学,投资行业很有名的大佬易景明。
想当初她毕业回国后一举便拿下国内金融行业最有名的几家offer,同学们或羡慕或嫉妒,偏偏只有这人也像现在这样给她发了句恭喜。
然后他就变成了自己同行龙头企业的继承人。
人比人气死人。
回想起当年的事情,秦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便回复然后继续吃饭。
【不用谢。】
这几年易景明一直有挖她跳槽的意愿,但秉持着同行是冤家的原则,她拒绝让大学同学成为自己的老板。
无关别的,只是怕未来某天政见不合吵起来,自己不仅丢了友情还丢了饭碗。
而如果她在别的地方丢了工作,易景明说不准还能看在他们那点为数不多的可怜交情上,给她口饭吃。
胃痛在睡前到达顶峰。
秦恣提前吃了胃药,此刻只能干瞪眼等着起效。
这些年她活得像一场持久性的自虐。
夜间的暴雨冲刷着窗沿,秦恣阖眼躺在床上,耳畔密密麻麻的雨声,让她想起小时候陪爷爷奶奶晒豆子的场景。
阳光下,那些红豆绿豆黄豆全部混在一起,噼里啪啦撞击着竹篾。
梦里,她回到了已经快忘却干净的家。
是妹妹秦意还没出生,父母还没离婚时的那个家。
**岁的秦恣搬着小板凳坐下,等着奶奶为她梳头发。
“乖乖,长大以后别怪你爸爸。”
“不怪不怪,我最听奶奶话了。”
为什么要怪爸爸?梦里的秦恣云里雾里,感觉自己好像忘掉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儿时的自己从未想过,奶奶为何总是面露愁容和她念叨些听不懂的话。
印象里,父母总是忙着工作,忙着吵架。
“梳好了,我们乖乖的小辫子真漂亮。”
奶奶还是那样慈祥地笑着,秦恣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那张稚嫩又熟悉的脸上同样带着笑,只是嘴角脸颊,挂着突兀红肿的伤疤。
为什么要听奶奶的话,不怪爸爸?
她越想越昏沉,直至完全将梦境忘记。
结婚后的第七天。
除了领证那天,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多余的联系。
想来大学教授的工作应该不轻松,秦恣想了无数个和对方更进一步的理由,在脑海里推演几步便又通通推翻。
她的目的太过于**了。
如果只是为了上床,所有一切的约会、吃饭、看电影都显得虚伪尴尬。但和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男人直接发展x关系,她又完全无法接受。
无解的问题,那就先放着不管。
反正当初说好了三年之内造出孩子,自己一天不怀孕,贺承泽就一天不能离婚。
想来他说需要自己配合演戏应付催婚,眼下更着急的应该是他才对。
“秦次次!周末WX杂志盛典,你来不来?”
很是罕见,谭大导演居然会在早上九点给她打电话。
“你们娱乐圈的晚会,我凑什么热闹。”
“人家WX可是横跨各个行业,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都会到场的,别说电影圈,你们金融圈的大佬也会来,反正刚离职,不借这个机会来拓展人脉?”
“得了吧,都说是各个行业顶尖人物,我凑什么热闹。”
她一向对大咖云集的聚会不感冒。
说不上社恐怕生,只是一群工作时间见惯了的人,不值得她浪费周末化全妆穿礼服social。
“那更要来了,多在大场面露露脸,下一个跻身资本家行列的才有可能是你呀。”
秦恣是个十足的野心家。
否则也不会28岁年纪轻轻成为风投公司的高管。
谭渺懂她抓住任何一点资源疯狂向上爬的要强,只不过自己现在对任何工作相关的事情提不起兴趣。
或许是前些年只顾着低头向前冲,耗光了所有激情,现在的秦恣只想摆烂,直到将积蓄挥霍得所剩无几再考虑赚钱。
“想想你即将出生的娃!你想让ta户口落在哪个城市?出生在公立医院双人间还是私立医院VIP大包间?请多贵的育儿保姆?上学又要去什么档次的学校?想养小吞金兽,那就一刻不停地卷起来呀!”
“停!首先,我和孩子ta爸都有A市户口,其次,孩子只会出生在医院产房。还有,奶粉钱月嫂钱我都攒够了才离职,虽然不指望贺承泽离婚后会给孩子付出抚养费,但他一个A大教授,以后孩子一路上A大附小附中附高,还是不用愁的。”
“好好好,死丫头你可真是把每一步都盘算到位了啊!那还有我这个干妈什么事,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谭渺佯装无语,秦恣轻笑,无奈妥协。
“唉呀想你了,我去我去。不过我们公司应该是不会浪费机会给我这个即将离职的人,谭大导演,邀请函的事情交给你啦?”
“我弄到的座位都在娱乐圈,来了也对你帮助不大。这事简单,你找易景明呀!他一句话的事,分分钟搞定。”
“那怎么行,我因为不想欠人情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他递来的offer了,眼下因为这点小事麻烦他,以后再想返回职场可怎么办?”
“去给他当牛做马呗,他们易氏薪资待遇挺不错的吧?”
“得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弄邀请函吧,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谭导。”
说起来,谭渺和易景明两个不同领域的人能认识,也多亏秦恣。
前些年没背景没名气的谭渺还没在娱乐圈站稳脚跟,而刚刚接手家族企业的易景明也正在被长辈要求联姻。于是在秦恣搭桥之下,双方需求互换,两个不认识的人之后再也没见过面,但一夜之间全世界都掀起他们恋爱的传闻。
被记者采访,两人始终保持默认不否认的态度,于是虎视眈眈想要潜规则谭渺的大佬收手了,眼巴巴想嫁给易景明的千金也消停了。
近些年他们都不再需要这些小把戏来辅助事业,不过谁都没澄清,现在也不了了之。
周末很快到来。
秦恣选了件低调的黑色缎面小礼裙,入场后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默默喝酒。
“秦总,好久不见。”
一些同行前来打招呼,她纷纷应下,只是半天都不见谭渺的身影。
“有小道消息说您即将离职,还不知以后打算何处高就呀?”
总有人想暗戳戳探她的口风。
只是不等秦恣回答,旁边便有人“大声议论”起来。
“她呀,还不是受高层排挤,一个女人,辞职还能干什么,找个人嫁了生孩子做饭呗。”
她的目光被这个不远处背对着她的男人吸引。
像是还嫌不够声势浩大,那人毫不遮拦,点名道姓地编排起来。
“还能是谁,博亿风投的秦恣。外地人,想在A市站稳脚跟,工作再卖力有什么用,最终不都还是攀高枝的跳板。”
这种场合,他像是个供人取乐的说书先生,哗众取宠。
众人的目光都向这边聚拢。
正和她攀谈的人也噤了声,秦恣手中的红酒杯并没放下,迈腿走近,将手搭在生事者的肩膀上。
“喂。”
那人回头,只见刚才自己“蛐蛐”的正主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秦恣毫不客气,从他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张名片。
“万泽集团王中森,”她一字一顿念道,确保在场都听清楚了他的名字。
“劝你抓紧时间祈祷,我下一份工作不会空降成为你的上司,或是成为你的甲方。”
她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弧度,紧接着,便将那张名片丢进了自己的酒杯里。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泼人一脸酒的方式太俗套,意气用事只能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男人认定她恼羞成怒。
高位者的嘲讽,从来都是体面又不留情分的。
白色的卡片,很快被红酒浸透,上面的字迹一点点染上紫红色,最后一点点瘫软在杯底。
万泽是个还算入流的公司,但这个王中森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能混进今天这个场子,秦恣高看他一眼。
谁知道这个中年油腻男用了什么手段。
好事者此时鼓掌欢呼,不过大多数人并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渐渐都散了。
“秦总,底下人不懂事,让您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