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江陵路并不堵,车子开向二环外沈鹤的住所。
两人沉默地并排坐在车后座,一路上都没什么交流。
夏路安几次想张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看见沈鹤蹙眉歪过头靠在车窗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沈鹤的头很疼,过量的酒精上头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车窗开了逢,风从缝隙灌进来,夹带着几点雨滴,让他稍微清醒了片刻,他醉得厉害,但醒的也快,身上出了汗,又被冷风吹得后背有些发凉。
他知道夏陆安在想什么。
夏路安三个月来对他百般殷勤关心,他不是没有制止过,讲道理摆事实,都没能浇灭这个年轻alpha一腔无处宣发的热情,甚至连沈鹤同为alpha的性别都不计较,一门心思地凑上来,堪称百折不挠。
车内空间狭小,很容易就能察觉身侧的目光。
沈鹤眼角余光一瞥,看见夏路安正委屈巴巴地盯着自己看。
他的长相是如今网络上最受欢迎的浓眉大眼型,俊朗有致,身材健硕,搭配那一身非主流风格的风衣皮裤,那股又拽又酷的气息简直挡都挡不住。
如果时间倒退回几年前,沈鹤其实是很喜欢这样倔犟活泼的小男孩,他性子冷,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喋喋不休地说话逗趣,也能给枯燥无味的工作闲余时间添点色彩。
坦诚来讲,夏路安会是个外形很不错的恋爱对象。
但他结婚了。
沈鹤自问不是一个有多深情的人,既然联邦婚姻法将他和另一个人绑在了一起,他就做不来家里已经有一个,外面还要撩拨另一个那样的事
他是孤儿,对婚姻这件事的认知,从父母长辈那里得来的经验是一片空白,青春成长期见过太多情侣分分合合,最后大多都因为结婚而告别这场爱情的长跑,他看在心里,只觉得人生有那么多选择,结不结婚,其实无关紧要。
沈鹤22岁那年大学毕业后自己创业,摸爬滚打把公司办得有模有样,忙起来全国各地几头飞,吃饭睡觉都是在车上解决,感情生活自不必说,基本可以称得上omega绝缘体。
他没跟什么人正经谈过恋爱,也没什么人愿意跟这种工作狂在相亲角坐下来聊创业和金融,外行条件再优越,沈鹤一个眼神,也能把光看脸无知无畏扑上来的追求者们吓退二里地。
公司的下属们私下打趣他人帅脸臭性冷淡,是个适合万年单身的天命光棍,沈鹤深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像这些人说的那样,凑活凑活就能过下去了。
但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
受前几年经济不景气、ao性别比例失调等种种因素的影响,人口生育率近些年严重下降,联邦政府为提高民众的婚配意愿,投资建造了数据庞杂的信息素配型库,强制要求全社会适龄青年男女都去录型,再将信息素匹配度高的调配对比,双方各发一份报告单,凭此登记结婚,可以享受为期三年的高额婚姻津贴。
办法是简单粗暴了点,但可行性高,一经试用,反响很不错。
即便有少数人匹配度高依然没法共同生活,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通过国家机器找配偶的方式,可比在几亿人中碰运气来得方便,何况匹配度还如此之高,婚后生活也能更融洽。
在年轻群体普遍求偶焦虑的现在,沈鹤完全没有这个自觉,报告单传到他的邮箱时,他还在家里吃着速食面,随手点了两根蜡烛,一个人过自己的23岁生日。
单身二十余年,被一台出现故障的机器导出的信息素匹配度报告单强行打包送入婚姻殿堂,这种事情不论是放在童话故事还是怪诞小说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存在。
把他一个alpha当做omega匹配给另一个alpha,这怎么不算严重的运行事故?
沈鹤震惊之余,反手就将投诉电话打给了办事处。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也一头雾水,连声道歉,请他耐心等待,她向上级汇报请示过后,才能给出具体答复。
当时的沈鹤不明白,这么明显的错误,不能当场就处理完再补发一份致歉公涵么,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向上级反馈?
两天后,他明白了。
那日阳光晴好,飞机关闭舱门准备起飞,沈鹤要飞往国外参加会议,十几个小时的行程还很漫长,他盖上毯子闭上眼准备好好睡一觉。
空乘提醒乘客关闭电子设备的话音轻柔舒缓,十分助眠。下一瞬,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噪音打断了。
机舱门被人拉开,脚步纷乱,随后沈鹤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投下极具压迫感的影子,他睁开眼,看见一排身穿军装,持枪低头看着他的军人。
恐怖袭击?军事演习?各种念头冒上心头,沈鹤第一反应是机场的警卫人员哪里去了。
领头的人安抚住飞机内嗡声抗议的乘客,对着沈鹤出示了他的证件,声音冷硬地说:“沈鹤先生,由于部分原因,您的全部证件被吊销出境许可,现在能否跟我们走一趟?”
“扣押我?”
他做什么了?
沈鹤皱起眉头:“凭什么?”
那人不屑解释:“奉命行事,还请配合。”
“我触犯了哪条法律?”
“并没有,先生。”军官对他说:“请不要为难我们,您已经给其他乘客带来困扰了。”
真正给别人带来困扰的人此时正拿枪指着沈鹤的头,仿佛只要他说一声不,下一秒就能脑袋分家。
说是请,其实跟挟持没什么两样。
飞机上已经有不少人朝他看了过来,目光跟打量刑事案件在逃犯没区别,被人当乐子看是件让他浑身不舒服的事,沈鹤压下厌恶感,只能站起身,跟着这些人走下飞机。
他被蒙着眼睛送上了一辆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军区作战基地,带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
对方带着目镜,全包式的作战头盔和耳麦,身上穿着去年联邦军演时宣传海报上印刷的那套制服,身材高大,走过来,看着他坐下来,很客气地开了口:“我叫秦肃。”
沈鹤没想起来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但他并不想自我介绍,也不想出于礼貌去跟对方搭话,既然能动用权利找到他并把人绑来军方的基地,知道他的名字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秦肃显然并不在乎他叫什么名字,说:“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他的语气和刚才挟持沈鹤的军官如出一辙,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少了一点咄咄逼人的尖锐,因为音色缘故,显得低沉而优雅。
沈鹤扫过他肩章上的军衔和胸前军区的特殊编码,冷漠地打断他:“秦肃……秦先生,还有十五个小时,我的会议如果因为你的冒昧行为延误了,明天你和你的兵就会出现在联邦日报的头版头条。”
秦肃嘴唇动了动,他从见面到现在始终没有摘下那套挡住脸的装备,但沈鹤就是感觉,这个人隔着单面镜在揣摩他的面部表情,似乎要从这张没好气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秦肃对这不痛不痒的威胁没放在心上,反而很愉悦地勾起了唇角。
至少在沈鹤看来,他心情很不错。
“不会,说完我会派专机送你过去。”
“好啊。”沈鹤抬了抬下巴:“你接着说。”
两个人一站一坐,军区的人走来走去,时不时有人隔着玻璃好奇张望过来,沈鹤反客为主,靠坐在沙发上,向后微微仰起头,看着他。
他习惯了跟人交谈时占据掌控地位。
这个姿势把他脆弱白皙的喉管暴露得一览无余。
秦肃移开眼:“我是你的结婚对象,我想你应该清楚。”
沈鹤愣了愣,但他没表现出来。
他不清楚,因为那封邮件被点开查看了仅仅两秒,就光速荣获了垃圾箱的席位,主人鼠标动得飞快,一目十行阅读完性别那一栏就拨通了页眉的投诉电话,甚至连最下方的署名都懒得看。
他点点头,听秦肃继续说:“结婚的事我没有异议,如果你对细节没什么要求,我可以抽出十分钟,去登记。”
“我有异议。”
沈鹤说:“我已经向他们投递了投诉信,明天处理结果就能下来,这是一个误会……”
但他没能说完,秦肃弯腰拉开小腿处的侧口袋拉链,伸手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展开放在沈鹤面前:“如果你指的是这个东西,我看到了。”
他点了点纸张右下角的批示:“如你所见,申请驳回,投诉无效。”
婚姻管理司办事处的批复单子怎么会在他手里?
白纸黑字的复核意见,每一个字单拎出来他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成了让人头晕目眩的鬼画符,沈鹤抓起那张纸看了又看,目光要把薄薄的一页植物纤维穿透:“理由?”
“军婚的审批第一天就已经通过了,再去改很麻烦,时间要持续半年左右,还要随时传唤双方当事人进行谈话协调。”
秦肃低下头:“你下半年没有多少时间在国内,我也同样。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办事处那帮人的办事原则只有慢和缠两个字,从前几年处理ab离婚纠纷的案子就能可见一斑,对于这种已经盖棺定论的事,自然会一拖再拖,最好能耗到当事人不厌其烦最终放弃申诉,到时候双手一摊皆大欢喜。
沈鹤连他调查自己下班年的工作安排都忘了计较,下意识问出口:“什么原因?”
秦肃说:“我不同意。”
沈鹤觉得自己有点幻听。
秦肃说:“我需要一个不会怀孕的合法伴侣,作为公众意义上的展示,恰好你很合适。”
他连沈鹤还未说出口的“两个alpha结婚简直是倒反天罡”的理由都堵死了。
沈总在招标现场发言三分钟前发现被人偷换了标书末页时都没有这么无措过,对方油盐不进,他只觉得休眠多时的头风病都要旧疾复发,只能最后挣扎着说了一句:“你家里人不会同意的。”
秦肃短暂地笑了笑:“其他人还没有资格对我的婚姻指手画脚。”
沈鹤:“……”
秦肃指了指腕上的军用表。
“还有五分钟,所以沈先生,能去登记了吗?”
沈鹤臭着脸,一脸不耐烦地说:“还有一件事。”
秦肃彬彬有礼地打手势让他继续说。
“婚前财产公证。”
沈鹤长腿交叠,很不客气:“我不想将来离婚,双方财产划分问题成为遗留的争议点。”
“好啊。”
秦肃摘下手套,叫来等在一旁的技术员:“户籍网调我和沈先生的照片,去P一张结婚照,再取笔来。”
“好的。”
秦肃的下属干活毫不拖泥带水,不到十分钟,沈鹤就拿着还微微发烫的小红本和印着他龙飞凤舞签名的一式两份婚前协议坐上了军方安排的小越野。
他翻开结婚证,红底的照片上两个人肩挨着肩在一起目视前方,技术员贴心地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换成了白色衬衫,整整齐齐,赏心悦目。
除了表情都有点麻木外——沈鹤面无表情,秦肃不苟言笑——这对新人看上去十分登对。
那应该是五六年前的旧资料,照片上的秦肃留着利落的短发,那张脸跟他的声音并不相符,是个看起来十分冷酷桀骜的硬茬。
车窗外,秦肃俯身坐进战机的驾驶舱,腰和腿的线条悍利流畅,像一把开了锋的军刀。
沈鹤移开眼,脑中强迫自己抛开这场迅速又荒唐的结婚经历,在摇摇晃晃的车里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装x一时爽,但装过头了就会被老婆误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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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分钟P好一张结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