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唤回了观南的神智,他抬起头缓了缓才开口。
“我给你备足了,等你回敦煌喝个够。”
舒酒笑着道了谢,“出发吧。”
她背上荼蘼伞,习惯性伸手去拿刀,又愣在原地。这一去,归期不知,危险几重她不是不清楚,若是真的那么不幸,她没能回来,那么李簌簌留下唯一的东西也就没了。
“响尾弯月刀留给念清主,感谢她曾经对我的收留。”
观南没有言语,凭着她的本事自然是没法完全发挥响尾弯月的余力,上了昆仑,更谈不上帮上她什么。
唯一反对的,就是燕安时。
关于舒酒是怎么从十二城逃出来的,仍旧疑点重重,李簌簌的响尾弯月是唯一的线索。
燕安时:“还是带上吧,到时候我们再还她就是,真心追忆李簌簌也不是靠这柄刀,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观南脸色变得不好,几息后,才笑出一声,“安时大人说的也不完全错,再说了你带着响尾弯月上了昆仑,再怎么样也是一重保障,快些上路吧,再不然就真的晚了。”
两架马车在夜幕降临之前驶出了敦煌,马车尾逐渐变成了点,而城内高耸的浮生阁前,阁主拢紧了身上的紫貂大氅,呼出口白气。
“同光,此去务必保重。”
天上那颗星,依旧蒙着一层浓厚的雾,原本耀眼的光芒被遮去了大半。
玄烛在锦垫上滚了几圈,好不舒服,又爬到小几上,吃了一口枣泥酥,口齿不清地说:“其实我们不必赶在这个时间点出发呢,我给你看过了,明早出发也是完全可以的,只不过要避开八道关的阴兵过境就会难那么一丢丢。”
它打了个一个嗝,酥饼卡住了,黑豆眼都涨得变大了。
舒酒捂住鼻子,给它递了一杯酒。
它缓过气来,把手里仅剩的一嘴枣泥酥扔得老远,骂了声:“差点送小爷英年就去阎王殿!”
舒酒扬着眉,困意开始袭来,半个身子倚靠在软枕上,懒洋洋回:“那倒是稀奇,杀不死的玄烛被一块饼子噎死,说出去我都替你觉得丢脸。”
闻言,它更气了,环抱着手靠在了另一侧,“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就把你杀死。”
话音才落,一柄短刃就重重插在它头边。
去去刀刃而已,根本动不了它分毫,可涂了酢浆草的刀刃又是另一回事了,那味道它着实嫌弃,闻多了头昏眼花,还可以让它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燕安时!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心思竟这般歹毒!”
燕安时挥鞭打在马屁股上,没所谓的回它:“噢?这也很稀奇,我在玄烛大人眼里莫不是还是一个好人了?”
玄烛瘪瘪嘴,小脚蹬在舒酒身上晃了晃,舒酒才伸手把断刃取走,暗骂它一声:“没出息。”
它懒得搭理,翻过身子开始睡觉,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它倏地睁开眼,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魂力,翻过身还真的就看见了身形有些模糊的同光。
“你”
同光的视线从睡着了的舒酒身上挪过来,眼睑微开,居高临下。
“我才离开几日,你就变成了此般模样。”它又看看舒酒,联想起两人现下的状态,很快也就明白了。
同光竖起手指,让它安静些。
舒酒睡得不安稳,应该是做着很不好的梦,眉头就没有放开过。玄烛讲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她都有将醒要醒的样子了。
它跳到同光耳边,漂浮着上上下下巡了一圈,趴在他耳边,极小的声音道:“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说说,我看着她那模样着实的难受,也就问不出口,想帮也帮不上。”
同光听着它委屈伤心的口吻,睨了一眼,若不是认识的时间长了,还真的就被它骗了去。
车轮轱辘声在夜里十分清晰,经过一个驿站,燕安时让后面那车的人稍作休息。
破败的亭子,前不着村后不沾店,在夜色里极容易让人忽视。后车赶车人有二,一胖一瘦的哥俩,观南说这哥俩儿是异域贩卖过来的奴,十来年前他去街上玩看见哥俩那模样,觉得可怜的紧,又见奴隶主让他们展示一次极目,观南年少贪玩心性极强,见到新鲜事物是一步也挪不动脚的,楚念清拗不过他,出钱买下了这两个奴。
半年后,观南大半夜敲响了姐姐的门,兴奋得很,说着那两奴不仅有极目,还过目不忘,跟着奴隶主去了不少地方,几次逃跑都被抓回,一来二去已经可以算作是一个活地图了。
兄弟两被他取名:楚大,楚二。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字,但胜在好记。他年岁比他们小一些,但一幅好性子,待人真诚得很,愣是坚持不懈卸下了二人的心防。
所以,一身本事自然是投报楚观南了。
楚大沉闷些,快速吃完馕饼就去检查马匹,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辨认着方向和前路;楚二咕咚咕咚喝了水,走到燕安时边上,问:“大人,可需我换您?越往西去,越冷了,您进车里避避风。”
燕安时一只手搭在膝上,“没事,你们负责好那架车就好,还是尽快赶到敦煌。”
撕下来一块饼扔到嘴里,干巴的嚼着咽下了。他的手冻的通红,怀里的暖炉还是几个时辰前舒酒给的,现下早就冷了。
休息够了,他轻轻扬起车帘,暖意扑面而来,他贪婪的多看了几眼那个姑娘,应该做了好梦,嘴角都微微扬起。
“上路。”
他刚说完,楚二就急急忙忙跑来,给他换了一个暖炉,没有舒酒那个的精致,但热乎得紧,“大人可不能被冷着,还得护着小姐呢。”
楚二挠挠头,脸颊拢起两坨红,呵呵笑着跑回旁边的马车,“夜黑,我打前,大人跟紧我。”
与此同时,玄烛憋了好长的一口气才呼出,从门缝窜了出去,对着空虚骂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它坐在燕安时身边,吹着冷风,“你可知,这一趟对于你来说是九死一生?”
燕安时目光直直超前,呵笑一声,没答。
他这样的人,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
玄烛又道:“你为什么会豁出命也要应了同光的那个嘱托?明明他二人的死活与你无关,你也应该知道你和舒酒本就不同。”
燕安时想也没想就回:“我不是应允他,而是我要让她活着。”
燕安时和舒酒之间有什么过往,它不知道,但是他身上有舒酒血液的味道这不假,只是他杀气太重,让那味道变得极难分辨。
一路的荒凉,走了很远都没有见到人烟,脚下的路也并没有清晰车辙印,全凭着他对方向的辨认和那两兄弟的本事。
也许是夜太凉,也许是人太闲,燕安时竟突然有了心思和它聊起天来。
“你去过十二城吗?”
玄烛点头。
他又说:“几年前,昆仑大祭司也去过十二城,险些就发现舒酒了呢。”
玄烛惊讶:“同光?”
车帘外响起他的名,同光停下帮她掖被角的动作,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听着燕安时的声音,回想起从前那些个不起眼的小事。
五年前,他的确去过十二城,为的是去寻神迹,月魄突然显出画面,不知多少年前上古神界一神曾在十二城小住过,陨身后碎片掉落在了十二城。
这一去,无果。
哪来什么神迹,整座十二城都让人压抑得紧,没有什么光亮之境。
他细细回忆起来,倒确实是有一个地方与众不同的,那就是湖心那座亭子。
满天的黑沉之气一到那座亭子之处都避开而走,偶有几缕进入,也会被吸入亭子里。
他落到亭子上方,也觉察到那股强大的吸力,探寻之下,那座亭子内部平平无奇,空荡荡的三层亭子,就一个小姑娘住在里面,还是一个没多少生命力的姑娘。
那时,他本打算离去了,却突地善心大发,重新释放出灵力去检查那姑娘的情况,十分不好,整个人都透着浓烈的腐朽之气,虽然不至于奄奄一息,但那感觉就是一汪只会外流的泉水一般,让人感到无望。
同光尊主确实以护佑生灵为己任,但若是自己都不自救,那他也只能爱莫能助。
在走前,他尽了自己应尽之责,留了一缕灵力给她。要知道,半神之力若是给常人,那只会害人,常人之躯受不了那么大的能量,但她不同,那汪几近干涸的泉水急需注入。
再说,她应该不是常人。
同光从思绪里回来,喝下杯中的酒,叹了一声“命运弄人”。
睡梦中的舒酒,也没有再一如往故的做些吓人的梦,同光冰凉的手指抚平了她的眉头后,好梦就真的来了,而她不知的是,这架马车上醒着的人在讲述着她的过往。
虽然很单薄,若是写成字,兴许一页纸张就写完了,但在燕安时的讲述下,在同光碎片的回忆下,也变得丰富饱满起来。
燕安时语调平稳,一字一句里都带着凉意。
“我看见了同光停在了亭子上,紧张她的存在被发现,按照同光那仁爱天下的说法,定是要救出她的,毕竟她真的受了太多的苦。”
他顿了顿,眼前似乎真的看见了亭子里的小姑娘,又接着说:“我很矛盾的,既希望他发现了能救她出去,我感觉她真的快死了,但又希望她别走,永远留着陪我。”
玄烛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瓜子,像是听话本子一样,见他停了话,它还分了他一把瓜子,道:“本就该是会结识的两个人,你挡不住,也牵不了。不过,她是又是怎么出十二城的呢?你不可能不知道,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