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的话语,落进了站在高处的女子耳朵里,她望向他,眸间流着光亮,指尖掠过含苞待放的骨朵。
可她清楚感知到,这一刻的同光有多疏远,有多清冷。
她回过神,低呼一声“玄烛”
却只见玄烛如痴如醉地看着眼前的花海,像是跌进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美梦。
不对,一切都不对。
同光何曾这么温柔过,所以眼前的场景大抵和无名山里的瘴气差不多,她眼尾跳动着谨慎看向四周,除了那个花丛中的同光以外,她愣是没有看见其余人。
回想起当时,貌似是同光,亦或是断刀让她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经过了几次的磨练,那柄断刀她已然可以使得顺手多了,心里念头一起,背上的刀身就在颤抖。
她指尖摩挲在刀柄上凸起的圆形图案上,这一次似乎能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心底里泛起一股厌恶,却又莫名地感到了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感觉,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明白,原来那就是兴奋。
她提着刀缓步走到了同光眼前,半仰起头看看望向他的眼,照旧的清冷,唇角的笑根本没有抵达到眼里。
舒酒虽然对世事认识的十分有限,但无疑她是聪明的。在她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里,那个孤傲清冷、风光无两的昆仑大祭司是个什么性子,她多多少少是有些清楚。
普爱天下,庇护众生是他的使命,也许多年的习惯让他总是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好说话、亲和极了,但实则甚是疏远。
她身后走过来的那条路,才盛开没一刻钟的花瞬间枯萎,和同光腿边的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同光。”
她再次尝试着喊他。
眼前的男子身形未动,准确说来是丝毫未动,几个呼吸后,他又重复问:“舒酒,好看吗?”
舒酒心里滞了一口气,手腕一转,动作比她心里预想得还快,断刀锋利,像是长了眼一般驰向了一角。她微眯着眼退后几步,和同光拉开了距离,再次睁开眼时,赤红着瞳孔,眉眼间的一挑一动,都操控着断刀。
响尾弯月刀上原本嵌着九个环,断了之后,也只剩下了四个,所谓响尾,不过就是那九环在打斗时发出的嗡鸣声罢了。可打它出现在舒酒手里后就没有再发出过声响,哪怕在她气势磅礴一举灭了舒氏悬棺壁时,都不曾有过任何声响。
可如今,那四个环却是响的清脆。
她默默数着招式,是破阵,也是练习,同光最初教她的那套刀法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变了样,变得更具攻击性,倘若她也有灵力辅之,那定然是招招致命。
谁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的这些招数。
随着最后一声环响落地,断刀回到了她手里,持续不断的震颤让她不适,可就是这股不适让她眼里的赤红退了回去,恢复了清明。
早就被她甩落在地上的玄烛大叫了一声,看着眼前的灰尘扑扑,诧异道:“我们这是去哪了,刚才不还是在扶桑花谷吗?”
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是不是扶桑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几丈开外的那颗老槐树有问题。
呐,问题这不就来了。
前一刻还只看得到是一个点的人,眨眼间就到跟前了。
温呢喃从袖中取出帕子递过去给她,“姑娘刀法好生厉害,了凡山庄的这个守门阵法可不简单呢。”
舒酒并没有说话,闷着头将刀身擦拭干净重新背到背上,余光瞥见老槐树上一闪而过的白影,她手上动作一顿,看见脸色不怎么好的同光落在了旁边。
同光朝温呢喃颔首示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倒比他离舒酒还更近一些。
看着同光的动作,她只觉得心里涨得闷闷的疼,弯下身子一把捞起看戏的玄烛转身就往回走,可走到山坡上才发现,坨坨不再了。
“这些日子,我们要叨扰温庄主和温大小姐了。”
同光的声音清晰传了过来,她愤然扭头。
正好撞见温呢喃回笑。
“啧啧啧,郎才女貌,家世嘛......温家差了些,但也是大门大户,勉强配得上进尊主的眼吧。”
话音还没落地,它就被再次甩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土。
玄烛可丝毫不避讳,当然,它也算不上是避讳,就是清楚明白同光和舒酒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听老夫一句劝,你和尊主不合适,我已经给你掐指算了,你两有缘无分。”
情爱是什么,她也是不懂的,但是她心里会默认有些人、有些物和自己是有更为亲密或者独特专属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容不下第三个人。
同光在她心里就是这样。
所以,管他什么有缘无分,有分无缘的,她只想要维持原状。
大抵是她心绪波动,响尾弯月刀竟再一次响了起来,这次甚至都没有任何打斗。
同光脸色更是不好了,垂在一侧的手捏了一个诀,可望着那个站在山坡上的小姑娘,终究是不忍心,这个诀倒也不会伤害她,但难免会让她认为自己要对她出手。
心里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指,抬手召唤她过来。
他是懂怎么拿捏她的,仅一句话,就让舒酒缓和了下来。
“温大小姐帮我们截住了神心门的人。”
任谁都不会想到通往了凡山庄最快的路竟是这么一条小山路,她着急找宋悠然的姨母,对这座用尽了巧思的庄园根本没有多看。
她感觉拐了十来个弯,脚下的路是一样的,但走廊外的园景却都是不一样的,侍从带着她边走边介绍,她却没有真的听进去几个字,只想催促她少说话,走快点。
一股浓烈的药味从半掩着的门窗飘出来,直觉告诉她:到了。
她右手背在身后,拍在荼蘼伞上,同光虽然已经不再需要随时回到荼蘼伞内,但要想离开,那也是不行的。
同光屈膝坐在房檐,觉察到了她的动作,他掀开眼睑,向下垂着,心里沉沉的,他想的不完全是神心门那人是否可以解除荼蘼伞,让他不必受此牵制,他还在反复回想一个时辰前破阵的舒酒。
了凡山庄有阵法不假,但今天这个是出自他手。
如今清楚看见了她无师自通的瞳术,明明是他教她的自保之术,她习不了武,修不了灵,无奈之下他才会选择瞳术。
这等高深且十分隐蔽的术法,会的人寥寥无几,可他没想到她会有如此造诣。
显然,舒酒还无法完全掌握瞳术,甚至是会被瞳术带动。此刻,他开始怀疑这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毕竟她所使出来的瞳术,已经超越了他对瞳术的认知,就连纪无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觉察到他的视线,舒酒收回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两人都心事重重。
“请进。”
门里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舒酒再次看向同光。
他白衣不染,垂在半空的指尖泛着点点荧光,惯性噙着笑,“没事,去吧。”
她紧了紧手,点点头,推开那扇门,药味扑面而来,还带着一股血腥味,她敏锐地看见床榻边摆着的铜盆里汪着血水。
“你答应过我,要给我,荼蘼伞的秘密。”她屏住呼吸,不再往前多走一步,紧紧盯着半靠在床榻上的人。
仅几天未见,竟衰败苍老成这个样子,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生命力一样。
娄鸣咯咯笑了两声,便跟着剧烈的喘息,“这不假,但我要死了。”
这也不假,可这又是什么破理由。舒酒不耐烦地扭过头,透过开着的那一丝窗缝恰好看见了从树干上垂下的衣角,暗绣的云纹,熟悉至极。
好像可以呼吸了,心也往下踏实了一分。
“你要死了,所以,不守约。”
她语调无波无澜。
娄鸣抬起眼,浑浊不清看了一眼门边瘦小的身影。
“岂会,你帮了悠然,是我娄家的恩人。”她又咳了几声。
舒酒都不用回头去望,都知道,那几声咳嗽里带了血,她隐约感觉到腕间的跳动,就像……就像先前破阵时的那种。
娄鸣长长呼出一口气,肩头软了下来,重重靠回床头,“给我看看荼蘼伞,然后我给你讲。”
“你走近些,我看不清,眼睛也要瞎了。”
窗外的衣角浮动,送来了青木松香味。
她似乎看见荧光粒子悄摸摸爬过窗延,往里探头的模样。
荼蘼伞在屋内被打开,伞面上一闪而过的流光溢彩,细数之下,已然七朵金莲了。
她紧攥着荼蘼伞,不愿意太靠近娄鸣,她不喜欢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更不想抑制不住腕间的躁动。
娄鸣忽地来了力气一般,挺直身子,声音都变得严肃起来:“几朵莲了?”
“七朵。”
娄鸣伸出手隔空描摹着荼蘼伞的轮廓,骨瘦嶙峋,突地她厉着声道:“不对!不是七朵!你好好数,到底是几朵?”
舒酒不解翻着看了一遍,的确七朵。
荼蘼伞的变化,她和同光都留意到,但两人都只是略有猜测,并不知道这种变化实质性地在代表着什么,如今看着娄鸣的样子,她蓦地跟着紧张了起来。
“金莲数量,有什么影响?”
她往前迈了两步,带着荼蘼伞靠娄鸣靠得更近了一些。
娄鸣抓着床边,整个上半身往前探,几乎要钻到荼蘼伞里去了。
这举动吓得舒酒顿时清醒过来,连忙要往后退,却不料一步都还未退出,就被挡住了。
所幸,身后的清冷和味道是他。
“别动,给她看。”
同光一只手搭在她攥着伞柄的手腕上,触手冰凉,尔后便感觉到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传递了过来,腕间的躁动瞬间平复下去。
她紧张的抓住了他另一侧的衣袖。
娄鸣深深往荼蘼伞里吸了口气,粗糙的手指即便轻轻从伞骨走过,也发出了不平滑的声音。
“这里还有半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