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伞在塌边微微颤动,连带着弯月刀一起发出嗡鸣声。
这情况倒是从未见过,甚至触手都觉得烫手。
伞面上的金莲暗纹涌动,愈发明显,舒酒回身问这是为何。
同光揉着头,懒洋洋抬头看了她一眼,少女眼底的紧张做不得假,半晌后,他才抬手召唤她过来坐下,道:“兴许是感应到我的变化了,无事。”
舒酒憋了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今晚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愈发清晰的指尖,心道终是瞒不住,说不上为何,心里也确实觉得面对着她,就连善意的谎言都说不出口。
门窗发出一阵响动,仿佛风灌进来一般,可桌上的烛火未动,床帘边的坠子未动。
那团莹白的光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即便靠近了也没能看清到底是一个什么形状。
同光将月魄往后挪了寸许,“不可直视,会灼伤神识。”
舒酒急忙停住自己的动作,试探性问:“这是他们一直在找的月魄?”
她的声音很小,若是同光再离远一点点,兴许就听不见了。
他唔了一声,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手心,轻描淡写的说:“替我保管,可好?”
原来,那夜他发了疯,功力暴涨,已经跨过了危险的边缘,可谓已经是成神成魔就在一瞬间的事了,他没用几招便从那人手里抢过月魄。
月魄不安分在他手心跳动,并不认可他的身份。
大祭司吐出一口血沫,笑得有些癫狂,道:“同光,你有魔心啊,月魄都不认你。”
同光满眼通红,将功力灌入月魄,想驱使月魄为己用,可谁知,魔心又怎么可能使得出神力,整块月魄也逐渐变得通红。
这时,那些异兽吓得匍匐在地上微微颤颤,根本不敢抬起头,只看得见照在地上的银白月光变成了红色。
“抬头。”
少年的声音仿佛淬了寒冰。
修行不高的被声音蛊惑,抬起头,看见少年原先的一身白衣早就变成了黑色,一手持剑,一手虚掌赤红的月魄定格在半空,身后的圆月也像是染了血,他的神情很是复杂,居高临下,却又有着悲天悯人的挣扎。
一时间,是神是魔,根本分不清。
“血月!”
他的母亲,抖着声音喊了出来。
他垂下眼,这才发现。
什么母亲啊,根本就不是啊,顶多就只是有几分像罢了。
真可笑,他的思念竟然浓厚到随便被有心人利用。
“我原以为我真的入了魔,白瞎了吃了那么多苦的修行。”
舒酒道:“可你没有,你甚至都认出那不是你的母亲和弟弟,即便你心有怨怼,你也从没有动手伤过任何人。”
同光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在探寻什么,逐渐眼前的人和记忆中模糊的人重合了。
“是啊,我剑都挥起来了,千钧一发之际,竟有一个不怕死的姑娘闯了出来。”
小姑娘双眼被红布梦着,头发很长,她边朝前跑着,边哭。
同光看着她马上就要将自己送到五毒兽的嘴里时,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子,朝着他跪了下去,声音里怯怯懦懦:“你是什么,求神明救我。”
神明?
同光眼角抽搐一下,眼前闪过斑驳的人影,又似乎看见娘亲蹲下身子给他糖人,画面一闪,又变成了她从发间拔下钗子扎下他的眼睛。
实则,哪里来的钗子,不过只是他的自以为。
他本能一闪,也的确觉得右眼疼得不得了,捂着眼从半空掉了下来。
女孩惊呆了看着这一幕,待他摔倒在地上,她才急忙跑过去,试探性伸手,问:“神明,可是被他们的毒气伤到?”
她蜷缩跪在他手边,根本不敢朝后看,但却还是做出了将他护在身前。
同光的眼睛还是疼,他眯着眼,从缝隙里看到女孩脸上湿漉漉的血水,都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汗水,毕竟她明显害怕极了。
他逐渐恢复了神识,眼前红光一闪,他一把将小姑娘拉开,硬生生挨了五毒兽咬了一口。
五毒兽果然厉害,趁虚而入,他一瞬间被麻痹得浑身无力,用仅剩的力气挥出一掌,还想赶来分一杯羹的五毒兽瞬间被震裂而亡,可之后他便感觉到体内的力在不住得往外泄。
大祭司信步走了过来,张开手,道:“乖,把月魄给我,你还没资格拿它。”
月魄对修行者功力的提升,毋庸置疑,单论月魄自己本身,就绝非常人可以触碰,他也是花费了心思,耗死了多少人啊,才把宝物拿到手,被后山的那些老头夸赞是昆仑第一人,可那些不可回首的日子至今想来仍是噩梦。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轻轻松松就可以超越他,不然显得自己多么的可笑啊。
在那弱肉强食的地方,他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月魄必须回到自己手里。
“来,给师傅,不然你要被它吸干了。”
他微微抬起头,张开嘴,根本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突然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扔了过去,趁机又猛地超大祭司跑去,嘴里大喊一声:“你不准动他!”
尔后,同光看见大祭司右眼插着一根木钗,弯曲朴素,大祭司另一只瞳孔转动着一圈圈的金环,嘴里生涩难辨的念着些什么。
不待他反应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感觉到小姑娘的手环上他的臂膀,将他往后拖。
嘴里不知是在安慰同光,还是安慰自己。
“神明,别怕,我救你......但是要有来有回,你要记得我救过你,等下次我有需要的时候,你要现身救我......”
同光听得很清楚,心道真是痴儿!这破世道,现世的神明早就不多了,也不会随便伸手救人的,更别提还想和神明讨价还价。
不知道小姑娘哪来的力气,竟真的拖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浑浑噩噩之间,他似乎听见小姑娘敲城门,又仿佛她在谁交谈,还有马蹄声......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干净清香的被子里,晨风轻拂,窗檐上挂着的铜铃清脆响动。
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顶着大肚子的华服男子进来了。
舒酒:“浮生阁?”
同光颔首。
时至今日,同光都不知道,那夜那个小姑娘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若是存在,又去了哪里,怎么还不来找他要那一份救命之恩呢,毕竟他后来一骑绝尘,名声鹊起,同光大祭司的名声如日中天,天下谁人不知呢。
“你没问过胖掌柜吗?”
怎么可能没问过,他还不止问了一遍,可答案都是
“真没见过什么小姑娘,我也是因为整座浮生阁铜铃响了一整夜,才知会又贵客上门,那夜我就一处都没去,守在门边,可谁知道你竟然会出现在西窗下啊。”
那几年,他和胖掌柜真的用了很多办法,可都没找到那小姑囊,就仿佛人间消失了一般
同光抬起眼,又像刚才那样看她,眼神迷蒙。
舒酒思忖半天,开口问:“你这么看着我,莫不是......她是我?”
同光收回思绪,拿过荼蘼伞,才开口:“不是,你不是她。”
说不上为什么,舒酒听到这话,竟然有一丝失落,莫名其妙。
“那就好。”
“好什么?”同光手指顺着金莲纹饰滑动,睫毛轻动。
舒酒转开视线,道:“互不相欠就好。”
同光嘴角默默上扬。
金莲在他手指下,流动得更快,天快亮了,月魄还安安静静躺在桌上。
舒酒:“你为什么不自己收着?”
他将荼蘼伞放回包袱里,把弯月刀拿了出来,道:“因为,我收不了了。”
同光看向月魄的眼神,很复杂,有些厌恶,也有着依赖。
“我这具躯体养不住它了,你先前也看到过了,我是从哪里将它取出来的。”
舒酒扫了一眼他的心脏。
同光:“我的命早就和它融合了”,他觉得很嘲讽,他和月魄相生相伴的这么多年了,可以说是互相成就,如今他从神坛跌落,就连月魄都......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漫长到她耳听目睹了同光年少的岁月,漫长到可以扭转人生。
她将月魄收拢在手心,冰冰凉凉,这时她感触到了它的形状,随着她的摩挲,月魄也给出了感应,明明只是一圈光,却仿佛有一只肉嘟嘟的手也在试探性触碰她。
见状,同光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
“我要怎么藏它?”
月魄浑身泛着亮眼的光,即便藏在包袱里,也遮盖不住,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我有宝物在身”吗?
同光看着她转来扭去的动作,只觉得好笑,小姑娘还是单纯天真,真不知道月魄是怎么选的人。
“我是怎么藏的,你就怎么藏咯。”同光揶揄道。
“不行!”舒酒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她才不要把自己的命交给一块奇形怪状的......东西。
月魄扭了扭,她忽然觉得握不住它,手一下松了,月魄在桌子上弹了两下,立在她面前,眨眼间就钻到了她手腕里,消失了。
她“啊”了一声,手腕疤痕带来那种不自主的羞愧不受控制泛起。
“它”
同光今晚累极了,回忆都很消耗人,他起身走到床榻边躺了下来,阖上双眼,轻笑两声,“别担心,它不吃人,尤其不吃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