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送……到了。”
“姑娘心细,我放心。”他毫不掩饰的将桌上的两个软酪推到了她和伞面前,“小六做的,天下一绝,别的地方可吃不到。”
她在桌下的手紧了紧,一把伞!即便是精怪,又怎么吃东西!
“它……”
“噢,他原先吃过,你快尝尝,你这份要甜一点。”胖掌柜自然而然的说着令她头皮发麻的话。
伞,可以吃东西!怎么吃?用伞柄吗?
她心道:难怪在因果寺时,伞柄紧紧吸在她手心,原来是在食她的血啊!!想到此,她恶狠狠地转头睨了一眼静置在一旁的伞,只是神色里还带了一丝惊恐。
感受到她的目光,伞身抖动了两下。
胖掌柜见此有些感怀,多年未见,还是老样子啊,调皮!
“它…吃…用伞…柄?”这个答案不解,怕是会一直在她心上抓挠,让她不得安生。
噗!胖掌柜闻言一下子没有绷住,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她垂着眸子看着挂在鼻尖上的水珠,刚松开的手捏得更紧了!
“哈哈哈”熟悉的大笑声响彻在耳边,“笨丫头,你这模样太好笑了吧,你想把我笑死,然后困住我......独占我?”
“你闭嘴!”
胖掌柜却不一样,一脸惊喜和期待,夹杂些许紧张,她还以为是因为喷水一事,却在听到她的话后,发现自己想多了。
“姑娘,你……能看见他?”
“谁?”
虽然她认识他时间不长,但是她总觉得胖掌柜是一个看惯风雨,淡看百态的人,不会如此般急躁。
“哎呀!就是……”他急躁地站起身,几次张开口斟酌着如何表达。
她觉得她能理解,毕竟一把会说话会吃东西的伞确实稀罕,若是复得定然欣喜。可是她无法顺利说清楚她的心绪,更没法安抚胖掌柜的急躁,只是伸出手示意他坐下别急慢慢说。
“伞中人”他压了很低的声音,低到让她以为这空无他人的大厅里还有别的耳朵在听呢。
这回,轮到她喷水了,但她没有,她只是愣愣地看向胖掌柜,他说伞中有人?!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鬼?”她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和恐惧。
胖掌柜再度站了起来,甚至反复走动了起来,“不,同光不是鬼,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只不过......一时被困住了。”话语间让人听出诸多伤怀。
后来,她回想这惊心动魄的一天时,她说“极度欢喜会让人失控”,因为胖掌柜就是这样,他以为她能见到“伞中旧友”,便有了极度欢喜,于是就失了控。
如果,她是一个有记忆的人,说不定也能认识他口中的“同光”,可惜,她没有,所以她无法明白此刻胖掌柜的不寻常。
“疯了,这胖子疯了。笨丫头,我累了,要去睡觉!”
她侧头,“你的朋友,不管?”
“他那么大的人了,而且,他又高又壮,我只是一把弱小的伞,管不了管不了。走,去七楼。”他的语气是熟悉的嫌弃。
“你不和他说句话?”她有些不死心,有朋友惦记,不好吗?
同光声音暴躁,“哎呀!我不想和他说话!只想睡觉,你再啰嗦,我就把你杀了。”
嘁,一把伞,谁会怕?她悄悄在心里这么说,身体却很老实,起身走向楼梯。
“唉!姑娘,你还未同我说是不是能见到同光。”胖掌柜追了上来,她才发现,原来同光没说错,他真的又高又壮,她看看他的肩膀和自己,竟还不及他肩头。
“有什么好伤心的!这胖子比一般人都高大,比起你这个矮子,更是绰绰有余。”同光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毒舌她的机会。
她翻了个白眼,朝着胖掌柜道:“看…不见。”
她语调慢,说第一个字便会顿一会儿,就那一个字便将他的心揪起,而后跟着的两个字又将心砸下去。他重重地闭了闭眼,睁开时又是以往的模样,“小六,带姑娘上去吧。”
同光“趴”在她肩头看了一个齐全,顿时又大笑出声,“小丫头,干的不错!我就喜欢看这胖子吃瘪的模样,明日继续!”
——
刚到三楼,浓浓暖意就蔓延过来,夹杂了木芙蓉的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好闻,她喜欢。
“这死胖子!居然给我安排在三楼!你!去和他说,我要住七楼!”
……
她主动关闭了自己的听感,这一天身心俱疲,她可不想再爬楼上下,还七楼!这同光是一个什么折磨人的主儿啊!浮生阁每一层楼梯都比寻常的多出两倍!他居然还让她爬这么高的楼!休想!
同光依旧聒噪不停,她重重地将伞甩在桌上,以示不满。
她拿着起换洗衣服走到浴桶边,伸手试了试水温,突地又跑回到桌边,将伞放回包袱里,裹得严严实实后,将它关在了柜子里,这才安心去沐浴。
“臭丫头…谁稀得看你!又干又瘪又无趣。”
她靠在桶边回想着这一天,久久不能平静,不仅因为这些惊魂动魄的怪事,更因为同光的歌声。
他在柜子里,瓮声瓮气地唱着不着调的歌。
“有个臭丫头,又瘦又小又蠢笨”
“她有大眼睛,却似死鱼眼”
“她有白皮肤,却似死人皮”
“她有好奇心,却似胆小鬼”
“她有双瓣唇,却似哑巴儿”
……
他自己边唱,边把自己逗笑。
她靠在桶边一遍又一遍的和自己说“心定心定”。待她出来后,同光已经没有声响了,她舒了一口气,终于睡着了,“破伞”。
“骂谁呢!死丫头!”
“没说你”
“我都听见了,你还想狡辩!信不信我杀了你!你最好保持清醒,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杀你了。”
哎哟,好怕哦,她盖上被子翻过身,闭眼睡觉。
同光莫不是一个乌鸦嘴!她果然没有睡着!
顶着两圈青黑下楼,看见陌生面孔小二她见怪不怪了,只是那小二见到她反倒一脸怪异。
这……是那两小子说的小仙女儿?
胖掌柜扬手唤她。
她睡眼惺忪,无精打采地坐下,闻到一股令心神一颤的味道,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向胖掌柜手中的琉璃盏。
“这是杜康,你喜欢?”
此时她眼中只有那杜康,根本没看见胖掌柜奸诈的表情。
“我......想......尝尝”她在有些喜好面前,从来不会掩饰。
清酒入口,辛辣又凌冽,香醇勾人,她两只手拖着酒盏小口小口地喝,还不时凑上去闻闻。
小二端着羊乳过来见到小姑娘大清早的就在喝酒,哎哟了一声,“姑娘腹中尚空,喝不得这烈酒!哎呀!”一手排在自己的额头上,“我的阁主啊,您也太胡来啦!怎么还欺负小姑娘啦!”
胖掌柜笑哼一声,“我欺负她?她不欺负我,我就可以去因果寺烧高香了!你扒开你的细缝眼看看,她像是那种会喝醉的人?”
“可......以再......”她将空了的酒盏举到小二面前,开口讨着商量。
细缝眼惊呆了,这姑娘,初生牛犊啊。“噢噢,再来一杯是吗?行,我给您倒,姑娘......要不先喝点羊乳,暖暖?”
她摇了头。
杜康盛来,小二搓着手,心有不忍。
她将手伸过去,小心翼翼,生怕满满当当的杜康会被她晃洒了。
“酒鬼没有好下场。”同光悠悠凉的声音传来,她立即顿住手上的动作。
嗯?她此时没有带着伞下来啊。难道同光可以离开那伞了?她转头四顾。
“笨丫头。本......我醒了,还不上来接架。”
醒就醒呗,有本事自己下来啊,光说不练假把式!她又喝了一口杜康,要不是对面有人在,她只想伸出舌头将唇上的酒滴全数吃进去。
“嘭!”
楼上传来一声巨响,吓得她一激灵,手中的酒洒了个精光。
她倏地起身,目露不悦。
胖掌柜听到那一响声,先是一颤,又了然地恢复往常样,但看见她的动作却是惊呆了片刻,这姑娘......还是会有表情的......
她指了指空了的酒盏,见胖掌柜点头后,她风一般的转身上楼,楼上顿时传噼里啪啦的声响,还伴随着......小结巴并不结巴的骂声。胖掌柜转眼看向窗外,听着姑娘的声音,心里直道:有趣。
“都这样了还不安分,有本事你自己下去啊,他不是你朋友吗?怎么?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人啊!”
“我的刀怎么了?这是我的武器!它多乖,从来没给我惹过麻烦,不像你!”
“来啊,你杀我啊,你以为我很怕你啊!”
“我笨我丑我臭,怎么不见得你有多聪明好看啊?一把破伞而已!不能遮风不能避雨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想要你的人多了去呢......嘁,这么些天了,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啊?!没有我,根本就没有人要你!”
胖掌柜听得心惊,这世间谁敢这么和同光说话啊?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调和一下,可又想到同光回来已久仍不愿出来见面,兴许有他自己的难言之隐。
罢了罢了。
“......呵呵......阁主”小二猫着腰走到他身旁,“这......姑娘,是在和谁......吵架啊?”
“不关你事。今日你可以歇息了,浮生阁闭门谢客,休养一天。”他有些不明确的预感。
不一会儿,见到姑娘气冲冲地拿着那把伞下来了,一甩手将伞仍在胖掌柜怀里,果不其然。
“拿......走!不......要了!”说罢,她背着那把断刀推开了浮生阁的大门,走了。
胖掌柜抱着伞,从窗口看了出去。
在他印象里稳重冷淡的小姑娘,此刻情绪暴涨,疾步走下了台阶,身影越来越小了,“你啊,气她干嘛啊?人家一个小姑娘,你也不能仗着契约,肆意欺负人家嘛,定是你说话难听......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啊。”
“我......哪有气她!谁让她瞎了眼地把我和那臭味熏天的刀放在一起!本尊都醒了,她不赶紧来接本尊,居然还敢把我锁在柜子里,又黑又冷......我......怕嘛”同光的话音转了几个调,可是,没人能回他话了。
没人听得见他说话。
她是真的走了,也是真的不要他了。胖掌柜将同光放在窗台上的狐狸毛垫子上,“呐,那年你嚷嚷着要辰阳宫那位的狐裘,人家给你寻来了,小姑娘回来的话向人家低个头。”
“她?要我低头?开什么玩笑!”
这天,太阳出奇的大,她一路朝着浮生阁相反的方向走,她就不信,会没有地方可去,只要她想,她就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