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晨风放开手心的小鸟,红毛小团子贴着厚重的红绒窗帘红绒一路而上,顺着通风管道溜出去。按照自己翻出来的消息,她操纵小鸟朝着一间教室飞过去,通过一双金属的鸟眼,薛晨风看见了教室里安装的信号屏蔽器。
三分钟后,小鸟消失了,包括整间教室。即使在礼堂的众人都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薛晨风冷静戒备地盯着在场的所有拿枪的人,以防他们狗急跳墙,同时关注着在自己身边男人的通讯器。在通讯器那头传来对方愤怒声音,在调遣人员,说计划有变。薛晨风心里关于人数的站位和统计已经了然于心,发出实时讯息。
有她在,每一场考验都是简单模式。
薛晨风抿唇,手里一把红色的羽毛顺着窗帘上了天花板。她在一瞬骚乱的人群掩护下掏出自己的枪,掩在袖口,很袖珍的一把小枪,是她来的路上临时买的。
薛晨风还在等待着。
在通讯器传出的气急败坏的吼叫声中,礼堂内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在场五千多名手无寸铁的未成年人。
谈判谈崩了?
薛晨风收到对面的消息——
“还有三十秒,我们即将突破防线!”
“现在孩子们还安全吗?”
薛晨风打字:“安全”刚点下发送,自己的通讯器就被人拿起来了。
领头的男人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内容,狞笑,枪口对准薛晨风。而她手更快——
“砰!”
礼堂内的领域忽然发生了一瞬间细微的扭曲,所有人都晃神,耳边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尖细的声音让人耳鸣,也就在这一秒,那一把藏着的红绒羽毛动了。
下一秒窗帘就被拉开,狙击子弹瞬间爆破玻璃,穿过场中数名暴徒的头颅,跟薛晨风手中袖珍子弹出膛的声音几乎是同时的。
眼球爆裂的死相是不太尊重薛晨风的。
她缓缓后退小半步。
抱歉。
剩下的人交给背后的队友。
全城的异能者是歇菜了,但作为普通人的绝大多数能力同样出众的战士仍然是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跟自己一样潜入校园,寻找着突破这次恐袭的最佳射击位置。薛晨风和窗外埋伏的战友彼此都太熟悉对方的操作了——这就是曾经一次在战场上的反间谍的照搬。
——
对方之前搬出异能者干扰器,能克制住大部分异能者,多数情况在前线干扰,覆盖范围小,起效不大。那一次阴险过头,干扰器就悄悄安在他们这边的基地里,还没等得及揪出叛徒,他们的高级将领就遭到了刺杀,包括安格林娜。他们防不胜防,自顾不暇——己方异能者全部遭殃,基地瞬间少了25%的兵力,还都是精锐。
只有薛晨风这个泡在污染里出生的异种完全不受影响。
情况汇报上级之后,安格林娜上校在异能被干扰、己方出现叛徒、被刺杀至重伤的情况下在急救室里递了申请,直派薛晨风和另一位中校全权负责这次行动。
薛晨风没受影响,但刚刚从上校的急救室出来,手套上的毒血呈现黑色。就她一个所谓的治愈系硕果仅存,刚刚稳定了领导的生命情况,薛晨风脱下自己身上沾满溅射血液的手术服,眼中沉郁的杀意沸腾。
一晚上的时间,薛晨风无师自通地把抓到的五名敌方的士兵知道的布防全部套出来,出来的时候身后五具尸体,她出来之前打爆了五颗脑袋——大脑皮层都被她煮沸了。
她把信息拼起来知道了一个差不多,指挥三十人的小队直捣对方分部黄龙。
全程没有超过半个小时,试想,他们这里最高将领生命垂危,四分之一兵力报废,报废的还全是精兵。这个时候包圆他们的基地如同探囊取物,再慢一步围在基地外面的就是屠夫。
或许是她这个治愈系天赋异禀,所以不受干扰器的影响......薛晨风没时间想自己一旦被发现是什么结果,也确信安格林娜会保她。
拿到分部最高将领的完整的脑袋之后,薛晨风和那位中校站在血色朝阳升起的山坡上,下达了命令。
安格林娜上校的原话是:“命令听她的,就像是我说的一样。”
依靠自己出色的“审讯”能力,从不是一枪爆头的脑子还完好的死人嘴里挖出一车信息,就跟摸着敌方老底一样,两位负责人里应外合,把对面的一个师的最高首领的驻防的地点捅了个对穿。
拿回了一位特弗思组织领导人的肩章。
后来就是趁机扩大战果,最终,这次行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停战商定进程。
也就是在这一次事件之后,薛晨风真正露出了自己的一部分老底,就是在污染区被同化久了的治愈系异能者受到异能干扰器的影响小一些。安格林娜压着她的具体事迹没报一星半点儿,消息压得死死的,真正是一点风声都没透出去。将将能起身,人还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就把薛晨风叫来一顿盘问,抽丝剥茧打破砂锅,态度严厉而语气凌冽。薛晨风说辞都是提前想好的,但面对她还是很有心理压力。除了自己的本源必须缄口不言,剩下的她全盘托出事无巨细。利用人类目前对污染区所知甚少的漏洞,她的言辞没有可挑的错。
上校对她是知遇之恩,如果不是自己身负巨大秘密......
包括自己的异能数量要多一个御兽御物,包括自己异能总量要更充足一点,可以深入污染区更深一点的“事实”,薛晨风把床的高度调了调,放上上校每天要看的文件,默不作声地去一边罚站了。
薛晨风按理得升,安格林娜最后考虑再三,一个字没报,那位中校生成了大校,算是补平了这一次的结果,“平了账”。
薛晨风没有再次授衔。
事后基地作废,干扰器就被远程处理掉了。
不过被掩盖功劳的薛晨风本人自觉非常合适,十分满意,她这个年份这个等级...就三年时间,太急不好,她又经不起细查背景,在当下的情况下,靠着安格林娜这个知遇的上司,前路......只要熬时间加上做好本职,想上怎么都能上去。
这暗中是一种保护,三年就算是战时的时间再怎么说对一个上尉来说有点快了,中尉就刚刚好,而且利益交缠,派系林立,政局最近也并不怎样安稳,出于自己的直觉,安格林娜在自己的晋升上都下足了功夫,更何况薛晨风本身如此出格。她后续给自己的父亲,那位仍在任职的上将发去了自己的例行汇报,附带一纸询问,不过隐瞒了自己重伤的消息。
得到了一封别有深意辞令优雅的回复。
在那之后,薛晨风就不太参与保密等级不高的事务了。
那次行动跟现在这次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那时没有这样默契的配合,但是胜在他们都不是手无寸铁的无辜民众,不需要小心翼翼害怕生命的流失。
——
薛晨风跪在礼堂中央的教师们旁边,沉默的医治还有生机的伤者,她一直知道暴徒的极端,生命的脆弱,但是面对生命的逝去还是沉默。
敌方这种很极端的报复风格他们早就知道,打了几年,他们战场得胜,扩大战果,战况喜人,于是有了休假,连锁反应下......就有困兽犹斗——特弗思组织搞了这样一场两败俱伤一样的恐怖袭击。
所谓祸福相依。
......战争又要开始了。
回家之后薛晨风又做了一只红色羽毛的,大一点红毛鸟,这次做了很长时间,长到一抬头天明。拿在手心的作品是是红毛汤圆的Promax版,飘逸的尾羽,纤长的脖颈,这只更费心的鸟栩栩如生,尤其一双眼睛,好像真的燃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她当时也是出门着急,顺手拿的道具,用完了才想起来是三年前自己还稚嫩的时候无心做的小手工,就这样随着两个孩子的搬家,见证了她不在的三年。
现在用掉了。
薛晨风在中午做好了饭,带到了医院。少年的症状很奇怪,昏迷到现在都不醒,薛晨风作为监护人交了接下来检查的费用,告诉伊娅先回家休息一下,这里有她足够。
学校自从受到恐袭之后就停了课,现在还在善后——薛晨风他们整场行动挑不出来可以指摘的地方,可是伤亡还是发生了,影响也甚是恶劣。
不是在战场上的生命消逝更加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在场的人质四分之三都是年龄不满十四的未成年人,应激的应激,生病的生病,治愈系异能者可能都要再开一个新的心理培训。薛晨风抢救教师的行为其实只是聊胜于无——在她来之前大部分老师已经遭受致命伤,她只是找出还有生命反应的或者按照非异能手段救不回来的——这样的人还有一线生机。
赶到现场的普通人医生分秒必争的抢救惊厥的、有心脏病的、精神疾病的症状不紧急,可以适当延后......
人群在短暂的呆愣和震惊之后恢复了运动,有条不紊的修补、聚散、来来去去,语言机械而情绪压抑,没有表达的话语深埋着。悲伤是一条地下径流,还要再流一段时间才能汇入大海,见诸于天日。
好像这样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袭击可以在时间中慢慢冲散苦痛。
——
薛晨风跟医师交谈完意见,穿好了大衣,带着少年回家了。
进了门,薛晨风把宋书守放在沙发上,她一路都在思考。
按照她的判断,宋书守按照非常规的异能者来算,所以会受到异能干扰器影响,但是他又不常规,所以别人都休息过来了,他还是昏迷不醒。
所以底层逻辑出了一些问题。
这个漏洞导致他受的影响更大。
薛晨风试着给他输入“异能”,人没反应。薛晨风转换思路,她想:无论是异能还是污染,抽象到底层本质就是能量的波动......希望唯物哲学还适用。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薛晨风试着输入“污染”。
少年好像被充入了生机,脸色肉眼可见地由苍白回暖。
宋书守在一片令人血液冻结的寒凉中蜷缩着,忽的被一股温柔流入的暖流唤醒,常年的饥饿感都被缓解,他暂时不想睁开眼睛,熨帖舒心得只想好好睡一觉。
薛晨风见他没醒,眉心蹙起,加大剂量,硬生生给人“充”醒了。宋书守被涨的脑子发晕,肌肉中涌动的暖流烧的他发慌,睁眼看见薛晨风,烦躁也化成一汪没来由的安心。
呆了一瞬,坐了起来,叫她:“晨风......”
薛晨风看他醒了,心里的想法得到验证,开口问他:“知道自己在那座山里待了多长时间吗?”
少年摇摇头:“我之前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只见到一片灰白,朦朦胧胧的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他也想过自己的来历,明明是封在冰层下,却感受不到冷。此刻薛晨风的问题一出口,就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很像是——有点怀疑他了。
即使不知道在怀疑什么。
薛晨风摸摸他的头,眼瞳闪动,无机质的晶体像是剔透的冰,下睨。那一瞬间,她实话讲,有想翻出宋书守大脑里所有神经元的冲动。
即使她翻活人脑袋的成活概率完全不可控。
宋书守无所知地抬头,接触到她的视线,有一种毛骨悚然的直觉。薛晨风刚刚看自己,目光有一瞬间,眯着瞧人,而在他的视角......就如同被什么大型掠食者视线打量,瞳仁没有什么情绪的扫过他的双目,像是要穿刺过视网膜到达大脑皮层。
长睫翻飞,宋书守敛下情绪,往后靠了靠,后腰挨住沙发靠背。
薛晨风...他想...眼睛是情绪的透视仪,也是一个人心性的简章。
两个人没有说话,薛晨风起身整理沙发边的茶几,阳光泼洒着,光晕和热量都充盈在她换回来的家居服上,棉质的,合身舒适。
晨风,本人五官都是很温和的,骨相不明显,平常情绪也很少有负面的——华国人的文化习惯相对爱笑一些,所以她的眼睛里通常都是礼貌的、担心的、安抚的、期待的、平和的,偶尔有一些促狭的消遣的笑意,浮光掠影的感情也多数圆钝,没有棱角。
她像青树翠蔓掩着的静潭浅湾,行路之人偶见一面。远看冰冽幽寂,进了才能感觉到这是一潭温水,触水升温,细流滑过指腹,日光下澈美不胜收——好像谁都能干涉她一下,谁都能改变水的形状。
水之从者,无形无状。
其实不是的。
宋书守保守来说可以算是精神系,大概因为他也是污染源里长大的异种,所以在无师自通方面颇有天赋。曾经两人是共感过一次的,就在薛晨风最初来到小镇,精疲力尽的睡着的那天,那天他睁开眼睛,没有看到床桌这些现实中的物品,摸索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他模模糊糊的感知到了什么,开始摸索,最后看见了薛晨风的精神网——
他擅自入了他人的梦境,即使是无心之失。薛晨风的精神网非常之包容,没有排斥任何人的接近。而他,仅仅在外围梭游一圈就看怔了。
他看到潭底有一双洪钟一般的眼睛。不是浅潭,并且栖着巨兽——更令人惊奇的是,巨兽安静的蜷着身体,盘着自己的身体和尾巴,好像在小憩着晒太阳。睁眼警告潭边有妄念的人时,水潭里半掌大的十来二十尾小鱼还在慢悠悠的游,一点不怕人,一点不怕兽,悠游自在乐得其中。
好像岸上的人的心肝俱摧惊魂未定不过杞人忧天,池底金鳞定不伤池中物一样,有恃无恐。
他心跳很快,一下下的砸着胸腔。
一声叹息轻轻落下,唤回少年漂游在外的神思,猛的一下,宋书守低下头。
薛晨风没有看见少年已经红起来的耳朵。
在她走之后红上脸颊。
——哟,老北京山楂糖葫芦。
薛晨风已经转身出去了。
时光匆匆转,一周的休假如同弹指一挥,薛晨风在最后一个下午给两个小孩买了一堆衣服,放在自己的卧室,把外面晒了一天的被子拿进室内铺好,又买了点书放在客厅,最后又存了一点教育基金,薛晨风前后点了一遍要做的事项,没什么落下的。
她要回去了,还有其他的任务。
这次恐袭过后,特弗思那边有外来的势力支持的事实几乎人尽皆知,人们正沉浸在一片更紧张的氛围里。与此同时,薛晨风本人和她新升迁一级的上级安格林娜少将并上其他特批人员若干却已经秘密到了浮海......呃,城。
说这里是城市肯定委屈。
浮海城是地处太平洋上的一片新升起的大片陆地,像是造物者留给人类唯一的一片完全没有污染侵袭的栖息地,整片的大陆在二十二世纪是绝无仅有的。百年时间沧海变华城,虹吸了北美东亚欧洲......全世界的人口,被污染驱赶的人类来到了神赐之地,好似污染的海洋中当世仅存的孤岛。
自从2033年第一个污染源降临于世,全世界百年间未有一息安稳。2036年污染源的扩散就像是一场漫长的暴雨,全面爆发引发一连锁的反应,人类的生存范围被削减到微不可提——在全人类都要原地进化成人鱼去跳太平洋的前夕,白令海峡爆发了一场剧烈的地震,浮海城的一角就这样冒出了头。在连着数百场地震之后,被晃成洗脸盆的太平洋终于偃旗息鼓,晃出了日后人类曙光浮海城的雏形,居然是大片隆起的平摊陆地,形状神似一圈一圈的圆环,层层嵌套,大张旗鼓坐在太平洋正中央。
其建筑风格跟百年前赛博朋克风格的城市观感有相似之处,极尽繁华,高新科技研究所和人类宜居区也是一大特色。这一片陆地北边起始于白令海峡,最南端小块陆地距离澳大利亚仅有三百公里,东有跨海公路接壤东北亚,向西与北美隔岸相望,是一片填海造陆和自然隆起的双重努力下形成的陆地——这里在百年间不停耸起陆地,从马里亚纳海沟往西平地拔起一个类似于圆环一样一圈套一圈的陆地,神似水波,叫做第八大洲都没有问题。薛晨风看着地图,心里充满震撼,这里,还是太......
壮观是一种客观的说法。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造的精美完美融合。
不愧是最后的曙光。
太平洋是污染区的纯白地带,按照目前记录的扩张速度,最快也要再来三个百年。这里要生存空间有凭空浮地,要人口和发展也有,毗邻上三常得天独厚,几乎是人类最顶尖的科技和资源都高度集中在这里。圆圈之间的海峡都有飞桥相连,不知道是多少个港珠澳大桥的复制体。薛晨风看着还在建设的方兴未艾的大片土地,第一次直观地觉察出这里和之前她落脚的地方的不一样——以圆环最中央圆心,文明向周边辐射,繁华程度也一样。
薛晨风生前是偏安一隅,没想到峰回路转又活了,也没想到在身后还有奇遇,花五年时间就能身至...地球首都。
暗叹命有定数但运无常。
浮海城虽然叫城,但是用的区划还有政体正儿八经的是全新的,薛晨风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安格林娜从会议室回来就看见她在翻一个厚册子,看到了不熟悉地图的一角。
薛晨风要看的不是这一页,于是很快翻过去了,她对照着对浮海城的介绍了解信息——他们这次去相当是地方到中央这样的性质,斯拉夫的城市说白了是三支势力中一支的嫡系,虽然在明面上不是直接命令管辖的关系,可是私下都是手足一家。
薛晨风的级别只能说是顺带,说是安格林娜的副官都勉强。
至于来自这位上级的提携——薛晨风原先靠着自己的综合能力上到一个可以被别人看见的平台,于是有了选择的机会。有缘分的人天然互相吸引,薛晨风跟紧了这位行事风格雷厉风行甚合她意的长官,果然如同船行江河,前有头船破风浪,后面的就省力一些,贵人提携。
薛晨风被她带着,跟着这位家世出众的上级学了很多,硬生生把自己上辈子就深入骨髓的恐人症和自闭倾向掰过来,至少不在明面上摆着——脱离舒适区的体验实在算不上好,期间的艰难险阻,尤其是心理方面,比起初到尘世时安身立命不遑多让。
对于她,这种有时都可以被断定为孤僻的人来说完全是挑战。
再然后就是被带着出来见世面了。
比如现在的浮海城之行。
他们先坐船,到达浮海城的边缘地界之后,乘坐列车到达机场,随即就是蓝天。
它显然是没见过的,船,列车,飞机,路上一直没怎么说过话,只顾着看。薛晨风知道它感兴趣什么,在浮海城转机之前在机场买了一本交通工具大全,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它看,右手拿着自己的小号笔记本补充自己最近要看的书单。
话说两个小孩在自己走之前安利自己去看几部电影,听说就是浮海城取景拍摄的。果然,无论世界糟糕成了什么样子,娱乐和消遣还是不会消失的。薛晨风停下笔,看着窗外白云漫卷,在心里跟它说:“其实跟我们用翅膀飞没有什么区别,对不对?”
只是速度要快一些。
薛晨风夹住自己的半个巴掌大的小颜料盒,迎着落日画下一笔,天际霞光万丈——天地不改,乾坤不易,人海茫茫,终有常理,哪管地面上是战争还是鲜花,万家灯火纷纷扰扰,在上亿年的日升月落里不过一瞬弹指,最终会回到应有的道路上的。
薛晨风肯定。
道之常理。
世界无论经历了多大的起伏和翻覆,拉长时间线来看悲喜都不再那样明显,生命行至尽头也一样,唯余此世光阴如流水——对于薛晨风这个再世幽魂就更是如此了。
活一天算一天,纯赚。
显然浮海城的繁华不止于此。他们一行人到达这里时满目琳琅霓虹,薛晨风随意扫过一圈,问它:“我们要不再更新一下系统?”
“嗯?”
“进化一下视网膜,看到想拍的就拍下来。”
浮海城的夜景更是,据说一个月前大范围限电之后,各个城市的中心地带就更加稳重了,内透的城市气质再升一个等级。
“完全可以,投入研发吧。”
“哈哈,好呀,我们的首席设计师兼工程师,我是您的副手。”
薛晨风跟在安格林娜身后,目视前方己方高级将领跟一个东方面孔握手,不再跟它说话,目光不自觉凝住。
“那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去做间谍——”它同样截住话头,把自己的视觉中心放在了前方。
“太超过了吧......”薛晨风抿唇,接上刚刚的话题继续说。
“也不是不可以,万一研发成功了,你就是人型监控,想象一下:内存未知,概念神祗......”
“甭吹了祖宗——”
现在这半神越来越像人了。
薛晨风和其他战友在台下听将军和政客发表讲话,默默记住每一个人的头衔名字和脸,在心里对它说:“我觉得应该加一个微表情动捕,还有瞳孔什么的......还有一种识别叫皱纹识别。”
“要做这么多吗?”
薛晨风:“我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就是纯直觉。”
薛晨风的直觉到目前为止,基本不出错。她在台下千人中毫不起眼,但却总感觉台上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强烈到她之后的时间里再也没抬头。
它闻言也重视起来,薛晨风跟它解释:“有人在看着我们,不是明面上监控摄像头的那种看。”
“之后我们去书店买书,就买这方面的——”
这浮海城,估计这表面上的浮华安宁只是外显,内里的水要深很多,超出她的想象。百年的危难与共,到现在如果科学研究初见成效的话,也早到了滋长阴暗和倾轧夺权的时候了——薛晨风不想把一切都想的太悲观太阴谋论,但是她毕竟是污染区出来的半神融合体,身份敏感,未来的路看似坦荡,实际不寻其常如行深谷钢索,还要再谨慎一些。
更何况还有宋书守。
那只人造的小怪物。
还有伊娅。
那个人造实验里最后幸存者,也是差点就被人为“磨损”的牺牲者。
多可怜,还有她不知道的更多已经被献祭的。
把这两个孩子的人生和未来变得多灾多难的推手完全是隐秘的,不显的,但极端,如同阔海暗蛟,完全是凶兽。
是不是这里呢?
薛晨风垂下眼睛不再看台上慷概激昂陈词的主持人,默默铺开自己层层掩饰的精神网,悄无声息地试探着周围的环境和人。
她不放心。
好在一切平静,就只是平静,没有意料之外的水花。说明即使有不外现的东西,依靠他们现在的视力,看不到。薛晨风和其他战友在跟安格林娜确定完明天的行程之后就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薛晨风洗完澡,放下自己的头发,吹干,扎起,戴上帽子,下到六楼,吃饭。回去的时候看见了端着托盘要走的侍者,薛晨风叫住她:“请等一下——”
侍者转过头,很温和地回应她:“请问有什么能帮助到您的吗?”
薛晨风微笑着说希望她可以告诉自己热水器怎么调节,侍者愣了一下:“好的,真抱歉给您造成不便。”
走进房间,薛晨风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这个脸有点圆,双颊有一点雀斑的女孩子。侍者帮她调节好了热水器:“您看,这样可以吗?”
薛晨风试了试水温,笑得有点腼腆:“谢谢你,这里使用俄语的人多吗?你的俄语说的很好很熟练,听起来经常用啊?”
侍者闻言也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们老板就是斯拉夫人,所以我们接待这方面客户多一些。”
哦,这样。
薛晨风在人家进来的时候谨慎地扫了一遍侍者的全身,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它催着薛晨风去书店转一圈,于是两人乘电梯下楼。薛晨风在电梯里短暂地放空大脑,她最近的脑力劳动更加繁忙,只要身体保持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她的大脑就不会空闲。
三年时间,她说想回家,但还是没回去,百年时间,她的小出租屋很大概率是不在了,但是谁知道呢?说不定还能找到熟悉的老街和熟悉的地标。生前的家、挪威的宁静村庄、有宋书守和伊娅的城市、还有待了三年的基地,是薛晨风自从再生以来在这个世界上的现实锚,也是她的心系之地。
电梯下行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钢索转动的速度似乎有点慢。
电梯内还有其他跟薛晨风一起使用电梯的四位乘客,有一位率先发现了不对劲:“我们好像已经卡在三楼好久了吧?”
“是啊。怎么回事?”
“是电梯的问题吗?”
它沉声叫她:“薛晨风。”
薛晨风这才听见。
电梯里发出一声轻微的空气震动的声音。
刚刚好像所有声音都离她很远,她听不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今天在听完台上的一堆人讲完话之后,她就一直神思不定。薛晨风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只是想事情太投入了。
出了电梯,薛晨风正准备出酒店大堂,就被它拦住了。
它说:“你有没有感觉到刚刚我们电梯里的时间流速相当的快?比外面要快很多?所以我们感觉很慢。”
薛晨风:“没有...有吗?”
它说:“真的有,刚刚所有在电梯里的人都感觉到了,我们在三楼卡住了一样,下不去,你能量暴动了,后来你一回神,时间就恢复正常了,而且我感受到了一个陌生的精神网,应该是其他精神系异能者的精神网。那时候你正在沉思,在意识墙里,在想什么?”
薛晨风拿起一个一次性纸杯,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接了一杯水,回答它:“就是想家,然后回忆,梳理——等等...”
“是你自己要想的吗?你从来不在不是节日的日子里想家,也从来不自己梳理记忆——都是我给你整好了,所以真的是你自己要想的吗?”
“什么?”
薛晨风骤然紧绷精神,想到了一点荒诞的可能性:“引导性,只有我一个被引导了,当时的时间流速问题是我本身的高能高速运转造出来的,呃,绝对领域?”
它没有反驳,顺着她的猜测说:“我恐怕你得随时保证不睡觉不做梦不想关于一切有关你来历的画面了,晨风,我们可能被错当成猎物了。”
薛晨风跟它想到一起了,轻轻在心里骂了一句:“艹......所以刚刚我们是...”
这不能吧?
“估计我们被盯上了,而且还不是什么正经的盯上,刚刚要不是失控的能量造成一定的时间真空,估计刚刚还在电梯里的时候我们就要被扒出老底了。”
薛晨风闻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之后从电梯里出来的人,他们脸上都没有异常,她过了一遍脑海里跟自己同乘电梯的乘客,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说:“刚刚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中招的话,那就是我们之前有一些异常被注意到了。”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一场针对所有人的一场悄无声息的搜查,”它非常人性化的接上一句,“太可怕了。”
薛晨风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水,眉眼间有一点疑惑的神色 :“所以他们在找什么呢?”
还能是高级警署的摸排吗?
别太搞笑。
精神系的数量实在不多,自己出现这样的能量失控也是第一次。所以连罪魁祸首薛晨风本人也没有意识到的是,一个脑死亡的精神系异能者的尸体留在了电梯顶上,并在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散发破败的尸臭。
上一个薛晨风见过的精神系还是范婆婆。
精神系实战过程中实在鸡肋,加之本身数量很少,多半不引人注意。薛晨风无意置对方于死地,但对方如果传回了有关于她的消息,十天之内薛晨风就会失去明面上的身份,死亡公证会在一个小时里程序正确合法地开具出来。
他们此次到访疑点重重,薛晨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非必要不外出,除了集体的行程和相关必须要到场的事件。
好在十天的到访有惊无险。
期间她作为在恐袭和三年战场上做出卓越贡献的优秀代表接受了一位高级将领的接见和慰问,与她同在场的战友神色激动,薛晨风也做出一番很感念很荣幸的样子走完了整个流程。
她不爱交际,一天到晚忙忙忙,天生劳碌命,不是自己为前程忙就是替别人忙,忙中才有收获一样。多亏性格温和周全,又因为心思敏感弯绕多,所以从来熨帖周到——这也是她在上级同级甚至是后辈中非常有人缘的原因。
甚至平常的时候也偶尔是点子王中的一个......在顾全大局的情况下。
出来之前薛晨风和其他人在各自的休息室换下了全套的军礼服,换上夏常服,薛晨风来的路上看到一家小店,门面语焉不详,她却在对其中的玄机很感兴趣,等到最后一天有一天自由参观的假,到时候买书的时候可以顺路来看看。她正选着路线,它在脑海里叫她:“晨风,刚刚没有注意到什么吗?”
“没有,我刚刚把里里外外连着墙皮夹层都扫了一遍,没有异常信息。”
“那就是只有第一天了。”
“大概是的。”
水很深啊,浮海城。表面繁华宁静蒸蒸日上,不浮于海上的部分...谁知道是什么样的。
薛晨风在上次被未知势力试探过后,心里就有了防范,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意识墙,贴贴补补多层,保证下次再有精神系偷袭时一无所获。
于是现在终于可以放松地想事情了——
匆匆如流水的时光总给人一种无痕的体感,她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五年了,在一片土地上短暂的停留,获得一点简单的归宿感,心里却仍告诉她这里不是终点,不要停下来。往上走往远走,哪里都要看一看,即使不闲适不那么舒服,也要看看。
极大的能力总会给人一种不止于此的野心,即使薛晨风认为那不是野心,那只是她可以满足的好奇心。回看她来的路,可以重点说的也就是最近的一年。按照自己这样的速度往上升,很难说机遇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如果不是战事连绵,兼具异能者缺少,最初那个城镇,那种不靠近权力中心的穷乡僻壤,她最多也就是做到一隅安乐,最后等待时间流逝,在慢慢向上挪移,可能会选择当研究员或者商人。经过柏特莱姆和安格林娜两位上级的提携和自己占比不大的努力,她站在一个和平时期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爬上的平台上。
时也命也。
最后一天的假应期而至,安格林娜传达上级的指令,允许他们出行时可以穿着自己的常服。薛晨风没有跟上次一样穿得招眼,简单盘起一半头发,剩下的头发披在肩上。
她下楼去服装店买了一套合身的棉麻宽松衣服。
这时不论是谁站在她身前都要惊觉——只要不施浓墨重彩的装饰,她身上那股东方气质和清婉眉眼就是润润的蔓延到周身,几乎是水墨入画才能勾勒出来的林间氤氲晨雾,和光静流。
往常安安静静的小店就迎来了这样一位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