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府依制按照五重院落标准建造,入内别有洞天。
朱门素壁,曲廊环绕,歇山转角,重檐重栱,一步一景,院院相连,溪上架桥,池中设亭,亭台楼阁,参差错落,溪池泉涌,绕屋穿廊,布局颇为讲究。
府内溪流、池泉,流水潆洄;山茶、玉兰,枝叶扶疏;修竹、翠柏,竹木丛萃;湖石、灵璧,山石嵯峨;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可谓是极九域诸国之胜概。
湖心有亭,渺然浮水上,南北筑石梁九曲,以达于岸。4宴客厅、茶室、练武场、藏书楼、六角水榭等等,应有尽有、包罗万象,甚至还有宗祠。
依照常理,宗祠,供奉与祭祀祖先之地,东澜巽是南临东澜皇室之人,东澜皇室的列祖列宗必然不会在此供奉。
可这新建的皇太孙府偏偏还真就是开设了宗祠,府上下人们都觉得是十分奇怪的事情,却也都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宗祠自皇太孙府建好后,明令禁止,除皇太孙和未来的皇太孙妃外,非朔武帝恩准,其他人不得进入。
皇太孙和皇太孙妃都还没来过新建成的皇太孙府,他们二人自然也还不知。以至于至今王府一众人皆不知,宗祠里供奉的人到底是谁,谜一样的存在,当然众人更是不敢丛生好奇妄议之心,毕竟是掉脑袋的事情。
胡渭乐前方疾步带路,往早已为东澜巽与顾九玄二人备好的大婚寝居处方向阔步,动作迅速麻利,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所行之路都是平整之地,无任何坑洼石子等物阻绊,穿着喜服身坐于轮椅之上的顾九玄没有丝毫感觉到颠簸或者不适之处。
新服于身的妙人蛾眉蹙紧,方才所途经的甬道十分平直,这种如履平地舒适之感,于常人而言,本没什么不妥之处,但今日的她是坐着轮椅的,纵使是皇宫也没有这样,这皇太孙府好像是有意这样修建的。
事情过于蹊跷,令坐轮椅的顾九玄恍然生出一种错觉。
难道是为她而建?
非也非也,顾九玄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皇太孙府的这段路更多的应该是巧合,而非刻意为之。
因为真的没必要的,“他们”应当清楚的,现在的她并不需要时时刻刻乘坐轮椅,偶尔坐也是让外人看的。
再者,能有这样担忧的人,她实在想不出来会有谁?
朔武帝?顾国公府?东澜巽?
朔武帝,应该不会插手皇太孙府如何建造这方面的小事情,据她了解,南临皇帝可没那么闲。
顾国公府的人,自然也不会明里暗里地干涉皇家事务,否则微微不慎,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得不偿失,所以也定然不是顾国公府的做派。
东澜巽,听说他是很排斥大婚的,显然他是最没可能的。
顾九玄的右手手指又在有节奏地无声地击打着轮椅的扶手处,眉头逐渐舒展,南临竟然还有她不知道的人上心她的事情。
那人倒是有些可能,但他定然不在冶城,这事有他的参与与干预吗?确实也只有他最有可能,但真的能兼顾这么多“杂事”吗?
揉了揉疲惫的双肩,顾九玄没想到今日大婚会这么累。
皇室的从简还是不能跟朝堂官员或是寻常百姓家的去比比较。不过,跟她前几日受的辛苦比起来竟然还要累,现在趁着能享受一会儿是一会儿。
于是顾九玄便借轮椅的支撑力彻底瘫在了上面,反正一时半刻的也没人注意,衣袍也足够宽大,表面上更是依然保持着一副端庄优雅的“假象”姿态,寻常普通人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胡渭乐看着端坐在轮椅上的皇太孙妃顾九玄,即便她手持纨扇,未曾言语,但他隔着纨扇,也能感受到目前纨扇遮面下的顾九玄很满意他这一系列的办事流程。
胡渭乐内心突然生出来些许自我感动,就他这办事水平、行事风格,真不是他自吹自擂,要是跟对了主子,早就平步青云了,哪还用像现在这样跟着他那浪荡主子无故遭罪。
显然,胡渭乐天生好像缺了根弦,此等不轨心思要是让外人知道,外界指不定要怎么骂他呢!而胡渭乐本人压根儿不会想到,他内心这等如此悖谬的想法有何不妥之处。
在世人眼中,东澜巽可是继太子东澜慎之后的南临皇位继承人,多年以后的南临皇帝。胡渭乐这身份,无人可取代,只要不犯大错,等东澜巽继位为帝,他便是帝王身前的近臣,任是谁都会羡慕的位置。胡渭乐竟还这般如家常茶饭一样随意贬低,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人不知饿人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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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孙府,大婚寝居。
回到了休息的地方,华灯锦帐,红烛摇曳。
寝居没有一处地方不充斥着大婚的喜庆气息,顾九玄在床边端坐冥想。
方才从正门进入,经过复廊时,虽然手执纨扇,视野不好,但她还是看到了皇太孙府正厅上悬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大字,“琅琅隐韵”。
四周修竹万千杆,正厅“琅琅隐韵”被竹林紧紧围绕着。
雪中竹景,别外幽静,甚是雅观。
竹林,尚能理解,京都文人墨客大都喜好,可是连廊满院的山茶树,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只有一人知晓,但她可以肯定绝非他所为。
还有这个名字,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依她的了解,结合刚刚甬道的事情,显然不是的。
“琅琅隐韵”这四个字也让她排除了是那人的可能性,那人不会关联到那个地方,只有那个地方出来的人或者叛逃者才会知道。
越来越有趣了,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顾九玄确定以及肯定京都冶城中又或南临皇宫内定有“高人”。
有时间的话,她还真想会一会这位“高人”。
是敌?是友?
既然刻意为之,不怕她知晓,或者说这位“高人”知道她的身份,是故意让她知道,以此警示她、告诫她,不要忘记她的使命。
应该是“他们”信赖的人吧。
顾九玄内心自嘲,还真是逃不掉的宿命。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只是顾九玄不想相信,所以也不会往那里想。
今日纨扇、宫扇遮的严实,她也没顾得上瞥一眼他,多年没见,他的样貌不知道有没有发生变化,是否还像以前每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冷脸“面瘫”似的绝世容颜。
太累了,连日奔波,顾九玄现在只想休息,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毕竟依着她的喜好建造皇太孙府,清幽雅致,不好好睡上一觉,是对“高人”的不尊重。
随后,结束冥想端坐的顾九玄,做了一惊人举动。
入屋端坐不到片刻,她自己直接把纨扇丢在一旁,开始研究身上繁杂衣物该如何拆卸的问题,估计任谁都不会想到传闻中的“将门乖乖女”根本没将大婚礼仪放在眼里。
同时,还将侍女焉若唤到进屋内,让焉若帮忙找身舒适的衣服给她穿。
焉若进门一看,大吃一惊,立马将屋门关上,又担心会被外面太孙府的人听到,只好小声说道,“小姐,这不合婚仪,纨扇暂时还不能放下,且先拿着。再等一等皇太孙殿下,估计殿下马上就回来啦。”
“焉若,无事,你找便是,顺便再拿些吃食过来。”顾九玄没将焉若的话放在心上,坐在梳妆台前,自顾自得拆起了头饰、耳饰等可以随手拆卸的装饰。
拆卸头上配饰时,顾九玄瞥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铜镜,铜镜与函水居造型相同,也是蟠螭纹镜。
顾九玄疑惑了,但她能肯定的是这方蟠螭纹镜不是无缘无故摆放在这里的,不是那位母亲的意思,就是那位父亲的意思,也可能是一人之意二人共做,毕竟那上面的字,世间无二,也难为他们二人了,这么多年还能记得这些琐碎的小事。
再转头看着屋内喜庆的装扮,顾九玄百感交集,她最终还是嫁给了幼时最想嫁的人,如愿以偿。
“他们”让她如愿以偿了。
本该高兴的事情,但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顾九玄不由得又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本就不是他应该承担的过错,那时候东澜巽也才七岁。
从小她就清楚东澜巽不喜她,双腿残疾,不能久行,常坐轮椅,皇宫里的不少小宫女和小太监都曾嘲笑过她。
那些冷言冷语、污秽之言,顺道还捎带上了东澜巽。
幼时的顾九玄曾气恼过,既然残疾,也被断定了是短命之人,父亲母亲为何不放弃她,且还屡屡求访名医多次救她性命。而又由于祖父顾元济与朔武帝东澜毅的关系,迫使东澜巽在朔武帝、太子、太子妃,尤其是顾国公府等一众人的压力下,不得不关照她,帮她推轮椅,扶着她教她学走路。
他的不喜、不闹、不说、不怨,顾九玄都一一知晓,看在眼里。
注:1.“湖心有亭,渺然浮水上,南北筑石梁九曲,以达于岸。”出自乔锤吴《西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