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也没去别处,等面煮好了,那婆子很是厚道地给她舀了一大勺肉汤和几块肉进去,她就趴在厨房的小桌上吃了起来。
“蔓草啊,”李婆子面色讪讪:“听他们说你通神啦?”
宋瑾听了这话,轻轻一笑道:“只是高热的时候梦见去了一处地方。”
“是哪里呀?”婆子不肯罢休。
宋瑾答:“一个山洞。”
“见着神仙了?”厨房诸人都围了过来,只有蔓草的母亲陈婆子面色不大好。
宋瑾并不慌,一边吃面一边答:“是遇着几位老者了,就是不大认识。”
“可你见了之后就能写字了,那肯定是很厉害的神仙吧?”
宋瑾笑而不答,不慌不忙地继续吃面。
“能不能再通通神,帮我问问寿数多少呀?”
“还有还有,我女儿嫁给谁呀?”
“我老头子的病能不能好呀?”
......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着,宋瑾听了诸多问题,却没有一个在想能不能脱籍的。
人是环境的产物,说良心话,同为奴婢,能在厨房里头做事已经很不错了。
没田没地没银子的,怎么脱籍?脱籍了又靠什么吃喝?还不如在柏家这大院子里,好歹吃的饱饭。
众人乱糟糟地问完,忽然发现宋瑾一字未答,一时间都看向宋瑾。
宋瑾温柔一笑:“现在通不了神了,所以问不了。”
说罢低头继续吃面。
“我说不行的吧......“
众人失望散去,倒是李婆子还留在桌边,悄声问:“你怎么去了紫竹苑呀,能不能把我家东枝也一并带去呀?”
宋瑾听罢先是一愣,转而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东枝是二娘赵依柳房中的丫鬟。
说起来赵依柳也是可怜,本来家道中落就够惨的,偏偏遇上柏笑南这么个趁虚而入的。
当初柏笑纳娶她为妾,却因为文雅而不能进门,只能住在外头。
等事发那天文雅大闹,柏笑南索性撕破脸,非要把赵依柳带回家中,柏家也是支持的,说都是为了子嗣着想。
赵依柳原来只是偷偷娶的二房,本想着进了门也算名正言顺,哪晓得大奶奶文雅的凶悍非一般人能比。
苦日子从抬脚进门那刻就开始了。
赵依柳因为自家势弱,又是姨娘,文雅又凶悍,还是正妻,明里就使了不少绊子,叫她吃够了苦头。
于是为了生存,越发害怕柏笑南来她房中,每每来了总要说起大奶奶的刁难,叫他少来。说的柏笑南心烦不已。于是大房不去,二房不来,直接奔进了勾栏院,三娘就是这么进门的。
没了宠爱的赵依柳终日就窝在那个院子里,倒也不愁吃喝,只是孤单的很,她却也能熬的下去。
这样安分的主人有个好处,不会随意打骂下人。
这样安分的主人有个坏处,下人会叫别院的下人看不起。
紫竹苑就不同了,大奶奶的院子,丫头走出去腰杆都比别院的直些。
说是仗势欺人也好,说是狐假虎威也罢,总之紫竹苑的丫鬟就是高人一等。
难怪李婆子会找宋瑾说这个话,谁不想自己的女儿攀个高枝呢,将来在这院里选奴才嫁人,都比别人多些选项。
“李婆婆,我才刚去呢,自己还没干两天活,哪里就能带人去了,您也太高看我了。”
宋瑾笑着说话,李婆子却听出不一样的感觉,这话以前的蔓草可说不出来。
通了神就是不一样了。
“也不是说马上就去,你的难处我也晓得的,我也就是想着万一哪天大奶奶需要个扫地的丫鬟,你也帮忙荐一荐我家东枝。”
宋瑾听罢笑着应道:“好。”
空头支票她从前不知道打过多少,也不怕再多这一张。
柏家过了两天安生日子。
四娘叶问芙悄无声息地搬去了梅林院,三娘徐翠云因为去的最早住在主屋,二娘赵依柳住西厢房,最晚去的四娘叶问芙住东厢房。
因着严重的夕晒,叶问芙闹了一场。
从前在西苑因为只她一个,所以向来无敌。可是烟花巷里的徐翠云哪里是吃干饭的,从前没碰上倒还好,这一碰上就是针尖对麦芒,吵得不可开交,只赵依柳一个人躲在屋中闷哭。
因为进门时间晚,再加上徐翠云看她不顺眼,非要给赵依柳撑腰,叶问芙没赢过,于是三间屋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叶问芙吃了闷亏,消停了好些日子,只是这笔账她狠狠地记在了宋瑾头上。
梅林院吵得不可开交时,紫竹苑里却是一片安静祥和。因为距离远,文雅几乎听不见她们吵闹。偶尔有余音飘来,她也只觉得有趣,总之她们过的不好,她就高兴。
在这个空档里,依着宋瑾身量裁的两身衣裳也送到了柏家。
顶着文子晋的名号,也就不必为柏家老爷穿孝衣了,而是一般男子的衣裳。
宋瑾捧着那两身衣裳回了自己屋子去换,莲心有空也跟着进去帮忙。
一身孝衣脱去,换上那件蓝色棉布的宽袖道袍,脚上换穿红色方头鞋。发髻放下来,改在头顶扎起,一条青布裹好,再戴上黑漆纱罗的四角方巾,一个明朝男子的日常装扮便完成了。
宋瑾穿戴完毕,晃着两条大袖子,心中不禁感慨:为什么明人爱穿道袍?
“姐姐,你穿成这样,倒真像个男子了。”
宋瑾笑笑,低头看自己,确实没什么女人特征。
“好啦,以后在外人面前就要改口叫我文公子了。”
莲心听了直笑,装模作样地施礼道文公子万福,两个人一下笑作一团。
这边玩闹的正开心着,外头杜鹃进来传话,大奶奶已经派人送了帖子去文家,明日文新就会来柏家找她一起去看院子。
宋瑾听了道好,心中明白要准备出门办事了。
文雅可不养闲人。
第二日一早,宋瑾穿戴完毕,跟着丫鬟们早早吃过饭,便自回了屋子等着。
果然文雅那边刚吃罢早饭,宋瑾就看见文新从院子外头进来了,于是整理衣衫走到院中等待着。
早间空气清新,晨雾里混着忍冬的甜香,引得宋瑾扭头自处寻找,结果花还没找到,杜鹃已经出来叫人了。
她跟随着杜鹃的脚步进了主屋,行了礼道了万福便立在那里等候吩咐。
“蔓草,往后你在外便自称子晋,他与我家数年不来往,柏家也没人知道你。今日你便跟着文新,一道出门去看院子,早早定下来将事办妥为好。”
宋瑾恭敬答是,又听了几段吩咐后,便跟着文新出了紫竹苑,一道出门办事去。
柏家宅子大,人有钱起来全然不顾什么规制,能多奢华就多奢华。想到这里的时候,宋瑾开始细细打量走在前头的文新。
二人装扮差不多,一样的四角方巾,只是身上穿的不同。
文新是银灰缎地流水落花暗纹的道袍,手上抓着一把泥金扇子,红杏湖石的扇面,底下坠着一个白玉双面鱼形扇坠,比她潇洒多了。
说什么商人不能穿绸缎,明明是穷人不能穿绸缎,穿得起的谁不穿?
宋瑾心中想了许多,口中一个字也不说,沉默地跟着文新从后院走到正厅,再穿过茶厅去了轿厅。
文新的轿子在那里等着,宋瑾也有了一顶轿子。
站在轿厅的宋瑾看着那顶小轿,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被人抬着走她实在不大适应,可偏偏这里就是这般规矩。
南轿北马,苏州可不大方便骑马或乘坐马车,所以但凡有些身份的,或者女子,都是乘轿出行。
有钱人家自己备轿和轿夫,没钱的要出门便临时雇一个,总之女子是不会轻易在街头路面的,除了年长的婆子仆妇们,好似女人这张脸,天然见不得外面的光。
宋瑾如今用了文子晋的身份去经商,那也勉强算个公子,轿子得乘。
想到这里的时候,宋瑾弯腰钻进了那已经被掀开轿帘的小轿。
随着轿身一晃,轿子离了地,宋瑾却紧张地用双手紧紧攀住轿子两边,双脚用力蹬地,屁股不自觉地夹紧,生怕从前头滚了下去。
好在轿夫们训练有素,出了门上了街走上大道后,轿子稳当的不得了,宋瑾也就慢慢适应了。
轿子在一条巷子里停下,宋瑾一出轿子就看见了一道院门。
“这里地方不错,主家要搬去南京,这才空了出来,或买或租都是方便的。”
文新找的院子,因此站在一边跟宋瑾介绍着。
“姑姑想在外头有个地方,这里僻静,不惹人瞩目,倒是个极好的地方。”
宋瑾笑笑道:“要不开门进去瞧瞧。”
文新听罢一挥手,一个老翁走至门边开了锁,邀众人进去看。
宋瑾跟着文新进了院子,双目望去,院子两进,前头有门房,有下人房。穿过小天井便是一间坐启,坐启上头一间小阁楼,后面便是一间正院。一间主屋再加左右厢房,楼上还有屋子。
宋瑾思量着,雇家丁,藏银子,再安排一两个家人住进来看着,确实够用了。
就在宋瑾认真思考的时候,文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
这人明明是个家奴,如今装扮成文家亲戚,怎么看起来比他还像个主子?
宋瑾在盘算着,他也在盘算着,脑中生出另一套主意来。
“文新兄......”宋瑾突然转头出声,迎面就对上了文新那双正盯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神像是盯着猎物一般,看得她心中一咯噔。
她强自收敛心神,继续说下去:“就选择这里吧,我们一道回去回禀大奶奶,早日租下来,我们便好采买一些东西了。”
文新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