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没能从宋瑾的嘴里问出想要的答案,只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家丁用来扶住宋瑾的手立刻松开。
就在宋瑾的身子摇摇欲坠,要往前方倒去时,一记闷棍打在她的肚子上,痛的她整个身子几乎折叠起来。
她想蹲下去护住身体,另一记闷棍已经落下。
棍棒不长眼,家丁们却长了眼,朝她的肚子,背上,腿上落下。
那棒子干净,打在衣服上不留一丝痕迹。只有皮下的骨骼,痛苦嘶叫。
宋瑾砸在地上的时候,隐约看见两个人影冲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哀求哭泣声。
视线渐渐模糊,直到一片黑暗。
宋瑾醒过来的时候,先是感受到一阵阵剧痛,仿佛全身骨骼重组还未痊愈一般,接着便是温暖与寒冷。
背上寒冷,脸颊温暖,她正被春云抱在怀里。
不只是春云,红杏采薇都蜷缩在角落里,四个人挤成一坨。
宋瑾更加糟糕,她的绳子被解了,厚实的外衣也没有了,整个人冻得发抖,要不是春云抱着,恐怕都要冻死了。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宋瑾转动着眼睛,光线不好,却也看清了眼前景象。
她们都在柴房里。
“还好意思问!”采薇声音里带着恼怒:“你脱籍就脱籍,怎么还连累我们?大奶奶派人来找银子,找不着就把我们一顿痛骂,阿荣更惨。他跟你一起算账,如今大奶奶说他是同伙,不晓得要挨多少打呢。”
“当初要不是你,四娘哪里会叫春云点火。你不指认,大奶奶凭什么罚四娘?我们也都在这院子里待的好好的。如今好了,你脱籍不成,连累了所有人。”
宋瑾抿了抿唇,问道:“银子呢?”
她记得,文雅没找到银子,而她把银子交给春云了。
春云抽泣着道:“我……我害怕,我就找了个僻静地方,把银子扔了……”
宋瑾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
春云见状赶紧补充:“等咱们出去了再去找,没准儿还在。”
宋瑾没再说话,没了银子,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彻底失败了么?
眼下只能赌,赌柴夫人不会放过她。
可是,宋瑾要熬到第二天也不容易。
保暖的衣服没了,肚子饿了,还浑身是伤,痛的连翻个身都难。
看着幼小的春云,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我娘呢?我爹呢?”
那两个模糊的人影是不是他们?
红杏给了她答案:“你爹娘都被发落到庄子里头种地去了。”
宋瑾挪了挪脑袋,剧痛无比。
柴房里死寂一片,直到傍晚时候才从门口传来声音。
“大奶奶叫我来问话。”
是杜鹃。
柴房的门被打开,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剧烈的冷风,宋瑾的身子缩了缩。
杜鹃进了屋,环视一圈,四个人各有各的落魄。
她快步走到宋瑾身边:“蔓草……”
宋瑾只转动了下眼珠子。
“你爹娘都被发落到庄子里头去了,阿荣他们也都挨了打。”
杜鹃话说到一半,停顿了会子才继续道:“你要不要把银子交出来?我同大奶奶求过情了,若是你肯交出来,日后不再生这些心思,将来不管在哪里,好歹还能留着这条命。”
宋瑾猛然睁眼。
留条命?
杜鹃察觉到她的变化,继续道:“如今这样,大家都不好过,你可能把银子交出来?”
一种悲愤从宋瑾胸中涌出,强度几乎压过身上的剧痛,她忽然支起身子问道:“莫非大奶奶要杀了我不成?”
杜鹃面色为难起来:“其实……还是你知道的太多了,又有了脱籍的心思,大奶奶不放心,留你怕也是个祸害。”
柴房里忽然响起一阵呜咽声。
宋瑾若是死了,她们这几个“同伙”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如今已经提前开始悲伤起来了。
“她要杀了我不成?”
杀人是宋瑾万万没想到的,她脑子里只有剥削与压迫,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有杀人这一出。
杜鹃没说话,只是扫了她身上一眼,宋瑾忽然明白过来。
这个天气,没有外衣,关在柴房里,不吃不喝要不了三五天她就得死。
根本不需要筹谋划策,也不需要下毒,只需要一场重病,就像当初那样。
无声无息,无人在意。
没有任何疑点地除掉一个家奴就是这么简单。
宋瑾并不能确定其他人的命运,但文雅对她的的打算已经很清晰了。
至于交出银子就能活,她不信。
“你若还是家奴,大奶奶至少还能信你三分,若是脱了籍……”
杜鹃细心劝着,道理不用说明,宋瑾也略懂一些。
除非谋反的罪名,否则家奴不可告主,不然无论家主罪名是否成立,奴仆先做处罚。
所谓古代的奴仆忠诚,不过是一场严格制度下的奴役罢了。
忠诚只是表面,制度才是根本原因。
宋瑾若是家奴,绝对不敢告发文雅,但若是脱了籍,就未必了。无论宋瑾怎么强调她也是帮凶,文雅也不肯冒这个风险。
“放弃吧。”
杜鹃劝着,宋瑾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咬着唇,眼泪成串地往下落。
“你放弃吧,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采薇也劝她,可是宋瑾不肯,既然没找到,那就是没有,她咬死了没有银子。
“我可以放弃脱籍,但是,没有银子。”
杜鹃皱着眉头,她自然知道那银子数量不会少,可宋瑾死活不肯交出来,她也无可奈何。
“眼下这情形……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还有阿荣……”杜鹃垂下眼:“我还见不到他,也不知道他怎样了,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都是被宋瑾拖累的,人人都知道。
杜鹃将话说完,往门口瞥了一眼,见家丁没往里头看,忙从袖口里掏出一叠卷起来的薄饼扔给她。春云抓了过来,往衣服里头揣。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应付。”
宋瑾点了点头,看着杜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你到底怎么想的?眼下哪里还有脱籍的希望,先把命保住吧。”
采薇有些不满,却是实话,保命要紧。
“没找到银子便是没有银子,若我供出银子,你们就真的成了帮凶了,到时候只怕连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采薇哑然,她没说是不知道匣子去哪里了,而且当时大家都没说也是念着宋瑾对她们还行,大家都是奴,何必还要相互为难。
至于文雅为什么没找到,其实她们也不清楚,只是怀疑藏起来了。
宋瑾从春云怀里摸出薄饼来,没有馅,却足够抵抗饥饿。
眼下已经黄昏时分,几人都是只吃过晚饭的,此刻见了薄饼都有些流口水。
一人一张薄饼,没有水,将就着吃了。
大概是因为冷,也或许是那张薄饼破了冰,原本两两分开的四人都挤到一起去了。
“明天会怎样?”
红杏看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低声发问,可是没人能回答她。
就在几人沉默无言时,门外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二娘托蔓草在外头买些东西,眼下人回来了,二娘要跟她讨东西。”
是东枝,二娘屋里的。
赵依柳一向和善,而且宋瑾知道她是给过东西的,这话定是个理由,肯定是来帮她们的。
然而结果很叫人失望。
“去去去,讨什么东西?身上搜过了,都没有,回去。”
赵依柳是个老实人,就连找的理由都这般老实。
四人听见东枝远去的脚步声,都叹了口气。
窗外最后一丝光要消失时,几人越发绝望起来,这一夜难捱。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过来看看。”
居然是四娘叶问芙。
“大奶奶说了,不给看。”
“我院子里出去的丫头我还不能见了?又不是见什么外男,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扇木门被一脚踹开,叶问芙直接走了进来。
是宋瑾熟悉的泼辣。
进了门的叶问芙却不说话,手上抱着个布包的东西,在柴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双眼直勾勾盯在宋瑾的脸上,盯的人心里发毛。
“好啊,四个都是我屋里出去的,看来咱们这是一脉相承的不招人待见啊。尤其是你!”
叶问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在我院里就不安分,我还以为你飞上枝头了,原来也有当落水狗的时候,还真是叫人痛快。”
说完话她朝门口瞥了一眼,看见家丁正盯着里头看,叶问芙破口大骂:
“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娘骂人的样子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帮奴才们在背后怎么笑话我。你们想怎么笑话就怎么笑话,别说你们一天天的跟条狗一样,就算有本事了老娘也不会多看你们一眼。”
叶问芙泼辣,全家皆知,几个家丁见了轻轻摇头,都躲到一边去了,反而没人看着这柴房里,叶问芙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四人。
“一个个落水狗似的,有本事继续跟大姐呛啊,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说完将手中的东西重重地朝宋瑾砸来,痛的宋瑾惊呼一声,叶问芙立刻开骂。
“你还敢叫?大姐怎么没把你打死?想你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就该活活打死,她不打死你,我也要打死你。”
叶问芙骂着,宋瑾却发现那个重物相当滚热,有些贪恋,又准时烫手。
是个被布包着的汤婆子。
红杏会意,抓着汤婆子往身子下面塞,以防被家丁发现。
叶问芙又骂了几句,这才留下一句“明天继续收拾你们!”这才离开了柴房。
大概是因为家丁们刚刚被骂狠了,此刻没一个人看向她,以至于根本没发现她手里少了个东西。
有了这个汤婆子,四人这一晚算是平安捱过了。
宋瑾因为身上疼痛,一直半睡半醒,第二天整个人迷迷糊糊,一直醒不透,春云担心的直把人往怀里搂。
可她身子小,哪里搂的住宋瑾,红杏便将人接过去抱着。采薇推开衣袖去看,伤痕已经通过淤青展现出来,惨烈无比。
一直捱到午后,一阵嘈杂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春云采薇趴在门窗上听着,忽然采薇回头道:
“蔓草,外头有人找你,好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