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萦今天特地请了半天的假去看牙医。
直至中午离开公司之前,她还颇为忐忑地打开网页反复确认那个洗牙团购的地图与地址,后来实在是对自己的记忆力信心全失,干脆抓着手机对着电脑显示屏咔嚓拍照。
当她全神贯注对着电脑选取拍摄角度时,身后突然压下了一道阴影,同事讶异道:
“你口腔溃疡?”
“不,我没有……”
“有烂牙要补上?”
“我、我只是去洗牙而已……”
身后的同事直起身子,以居高临下之姿俯视她,高深莫测地说出一句:
“那你肯定会得牙周炎了。”
傅青萦不顾昨晚落枕过后颤抖的肌肉,坚定不移地扭过去看向自己的同事:
“晓晓,为什么我‘肯定会’得牙周炎?”
她那位叫晓晓的女同事神秘一笑,反而问了一句:
“钱带够了没,要不要我借你?”
“带了,我带钱了,38.9——哦,这是团购价。”
晓晓神秘一笑,满含深意瞥了那个只带38.9就敢出门的人一眼——傅青萦与她茫然对视,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下、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很傻很天真的感觉。
而后晓晓似乎将要拯救她的念头抛之脑后,从厚厚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盖了几重印章的纸片递予对方:“啊,对,你的假单苏总已经批了。下回请假就早些嘛,这个还得苏总亲自批准,她可是很忙的。”
傅青萦接过那张请假单简直如蒙大赦一样,随手关掉电脑,飞快地抓起手机很背包,终于可以安心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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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口腔诊所坐落在老城区的一条旧街巷里。
刚走进诊所时,只觉这门面整洁明亮,采光充足,尽管这诊所面积其实不算大,但环境卫生各方面都不比那正规的大医院差。
坐在前台负责接引病人的小护士长得娇小可爱,笑的时候还会半遮半露出讨喜的小虎牙,相当热情又耐心地给傅青萦做了信息登记,验券过后,便引导她进了诊疗室。
整个诊疗室内的墙壁、天花板都膝上蓝天白云,明朗的蓝色被白炽灯一照,显得愈发温暖贴心,傅青萦身处的诊疗室、仿佛是正在上课的幼儿园小班——当然,除了那张连接手术台的躺椅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虎牙的小护士此时已经戴上了无菌口罩,礼貌地说道:
“小姐放心吧,请躺上去,我们的医生都有专业的资质,保证不痛的。”
听了这句话,傅青萦紧张地直攥紧手提包,脑海里浮现出影视作品里面、一幕一幕有关牙医诊所的飙血情节。
虎牙小护士又再三保证过不痛的不痛的,傅青萦才终于肯放下提包,躺到那张跟手术台连成一体的躺椅上。而后虎牙小护士出去喊医生,也没等多久,那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先是在隔壁的消毒室以消毒药水净手,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托着一整盘盛着各种手术用具行至躺椅前。
傅青萦长到二十好几还真没正经地看过牙医,这会儿见着活的几乎吓得就要滚下躺椅——她颤巍巍地抬起眼去瞥那戴了口罩的女医师,看到的却是一双又大又亮的杏儿眼,那双杏儿眼恰巧也在打量她。
傅青萦由于太过紧张了,浑然未觉女牙医直直地对着她怔了好几秒,最后还是牙医凭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征服了这名久患牙石而不洗的病患。
女牙医将诊疗室里面的大灯转了过来,正正地打在病人的脸上,又调整了躺椅的高度,才说道:
“你先漱漱口,然后我们就开始吧。”
那手术台旁边还连了个水龙头,女牙医倒了杯水递给她,
漱口过后,傅青萦总算是正式躺平了,女牙医温柔又不失冷傲地吩咐道:
“张嘴。”
“啊……”
“再张开一些。”
“啊……”
“就这个姿势。”
“啊……”
“就这个姿势,你张嘴就行,不用发出声音。”女牙医体贴关怀地补充道。
傅青萦保持着嘴巴大张的姿势,亲眼看着女牙医面无表情地用镊子捏着棉花就往自己嘴巴里递了进来,逐颗逐颗牙齿地刷上酒精。其实女牙医刷酒精的量是非常少的,但那嘴长在傅青萦脸上,当牙医刷完了药之后,傅青萦保持着鳄鱼大张口的姿势还是可以闻到自己嘴里散发着混合了酒精与M记板烧鸡腿堡的怪异味道。
而那位杏儿眼的女牙医裹了厚厚地一层口罩,大概是与这股神奇的味道殊无缘分了。故而对方神色不变,随手就拉了一根会滴水的塑料管搁到她嘴里放着。
那塑料管断断续续地往外淌着水,卡在嘴角边上,源源不绝漏了傅青萦一汪清凉无垢的纯净水。
此时,那位女牙医,这才正式拿起洗牙石的工具——那工具长什么样傅青萦实在是不敢看啊,她怕自己一看见那工具狰狞的长相就真的从躺椅上面滚到地上。
女牙医又温柔地解说道:“不用怕啊,不痛的,嘴再张开一点,我要开始了。”
傅青萦一边点头,一边发抖。
女牙医干脆一手攫住她的下巴:“张嘴啊,尤其是舌头啊,别乱动,要是不小心割到了……就不知道是谁的责任了。”
傅青萦双眼满含泪水,亲眼地看着那洗牙石的工具伸进自己的嘴里,从门牙内外开始一点一点地震动,不仅将坚硬顽固的牙石逐一击破、碎屑四起,还在牙齿上轻震出满嘴的血水。
至此,傅青萦的口腔已经被酒精、“漏水的水管”、洗牙工具、血水逐一占领。
她躺在床上,无助而彷徨;眼望着明亮的灯光,灯光却落在她满是鲜血的口腔上。
傅青萦眼眶里那一泡满含恐惧的泪水终于在女牙医温柔的动作下一泄如注。
女牙医无奈说道:“你干嘛哭啊,好像我欺负你似的。只是有点震震的,不痛啊。”
说话间她放下工具,取过镊子,将刚刚震落的牙石举到傅青萦面前:
“你是从来没洗过牙吧,你瞧,这么大的一块,都能当糖吃了!”
女牙医将镊子上的牙石磕到手术台边上的盘子里,其声可谓清脆可闻。
傅青萦满嘴都是带着酒精味道的血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心情复杂简直笔墨难言。
女牙医又伸手抓着她的下巴,取过洗牙工具又接着往她嘴里捣鼓:
“而且啊,你大概也没有养护牙齿的习惯,你的牙周炎真的好严重,你以后每年、啊不,半年就该洗一遍牙了……又一块牙石,指甲片那么大啊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傅青萦一脸茫然,女牙医抓着她的下巴,直视着她湿润的眼眸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有病得治啊。”
……
尽管女牙医一边语重心长地向她讲述她的牙周炎有多么的严重,牙周炎的危害是那么的惊人,但是在那件不断震动牙石的工具示威之下,傅青萦刷白着脸色,始终担忧着那个钻头会不会在医生的手抖之下就此向她那柔弱的舌根上刮上一刮——
不,洗完牙之后她还得去见妹妹啊,医生求放过!
女牙医手法专业,气度沉稳,仁心仁术,又怎会跟傅青萦那区区的32颗恒牙过不去。
好不容易终于在她两排牙齿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钻了一圈之后,女牙医终于长吁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所有工具,转身去取了一面镜子过来,对准傅青萦嘴巴上一照:血淋淋的大嘴巴啊,32颗恒牙都虔诚地沐浴在红色的海洋里。
傅青萦吓得直喘气,那女牙医指着镜子中她那血淋淋的牙齿指责道:
“你实在太不懂得爱护自己的牙齿,这才造成了这么严重的牙周炎,你是我从医以来见过的最严重的牙周炎病患啊,照你这个年纪,有这么严重的炎症,牙齿以后肯定会坏得很快!”
医生,那我还能活着去见我妹妹不?
女牙医以一种痛心又愤怒的语气说道:“这么严重的牙周炎,你说吧,要不要治!”
傅青萦考虑再三,尽管钱包里面真的没有现金了,还是含泪点头。
女牙医笑逐颜开如花绽放:“我们这儿的医院有提供两种治疗牙周炎的药物,国产300,进口的500,都是分为三个疗程,你要国产的还是进口?”
傅青萦含着那根“漏水的塑料管”,颤抖着、用最微弱的声音,表达着对国产药业最坚定的支持:
“国产的……”
女牙医又道:“啊,对了,你这种情况最好还是配合着早晚都用药用的漱口水,一般保健的漱口水已经帮不了你了,得药用的才能见效。”
说话间,女牙医抽掉了那根让她含着的塑料管,忙着给她情理口腔内的血水。
“……三个疗程,这样吧,我先去给你配药,这回先敷点儿,下回你约个时间过来,我们再抹药。”
傅青萦直挺挺地躺着,由着女牙医给自己情理洗漱,而后就是蘸着那国产的药水给她的牙齿洗澡消炎,傅青萦的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感想了,尽管室内开着26度的空调,她却是满身大汗,神经依然绷紧——
幸好女牙医没有说什么“你的牙周炎太严重要不咱们来一发扎针怎样”。不然傅青萦恐怕真的没有力气走下手术的躺椅,走出诊疗室。
傅青萦扫码付款时,戴着口罩的女牙医准备好了药用的漱口水在前台候着她。在等待机器打印小票的时候,身旁的女牙医用一种仅是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问了一句:
“……你说,我像不像宋慧乔?”
一向不看韩剧的傅青萦茫然地注视着女牙医,同样小声地问了一句:
“如果我说你像她,是不是就能免单?”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