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语惊慌地向四周看去,却只是普通的医院装饰,墙与天花板都是雪白,再没有那种流动的黑色雾气。
她谨慎地上前,伸手触摸那些雾气,接触到的那瞬间却觉得手掌刺痛,收回来一看,指尖已被灼红,仿佛那雾气是有形的毒。
“换药。”房门被敲了两响,一个声音唤道。
陈诗语即刻把护士迎了进来,对方换上了新的药水挂点滴,又大略察看了方舰胸口的包扎。她的手在黑雾里进出,却没有半分异常,也从始至终没有作出什么惊讶的反应。
送别护士后,陈诗语想了又想,让方舰的下属值守,坐着司机伯伯的车去了警局。
被捕的男人似乎不配合审讯,只一个劲疯魔地嚷嚷。
“老子要她死!她必须得死!”
“曲小姐,你来得正好。”案件的总负责人满脸为难。这个恶性伤人事件就发生在曲氏财团总部大楼门口,还恰好被众多媒体新闻目睹,社会影响极恶劣。上头已经向他们施加压力,尽快彻查出结果,给公众一个交代。但从这个施害者口中却一直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虽然他已经下令让干警去排查这个人的社会关系,但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什么结果。
“这个凶手完全无法交流,我们的案件审查遇到了极大阻碍,不知道曲小姐你这边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信息?”顾忌到曲一叶的社会身份,负责人尽量客气地询问道。
“很抱歉,”陈诗语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来没和他有过交集。”
负责人搔了搔头。
“这下真是难办了……”
“不过,可不可以让我看看这个人?”
负责人充满希望地又看向陈诗语。
“曲小姐你是有什么苗头了吗?”
“我也不确定,”陈诗语并没有把话说死,苍白的脸透着勉强的微笑,身上的衣服还染着方舰已然干涸的血,“但既然他的目标是我,或许我和他会面之后,他会作出别的反应,这可能也有助于你们破案。”
“感谢你的配合!”负责人如释重负地微笑。虽然曲尚宁和高东华已经身亡,但他们的关系网里到底还有一些真朋友,其中一个在H市警局有几分话语权,负责人自然不敢为难陈诗语,“我们会保障好你的安全!”
陈诗语疲惫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她实在没有精力说更多话了。
一天下来遭逢大变,还要去近距离直面杀人犯,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来维持曾经的周到礼仪了。
“杀了你!杀了你!”
陈诗语一进入审讯室,男人的狂躁状态就又提升了一个阶级,只是他双手双脚被拷在椅子上,无法行动。椅子被他拽得哐哐作响,两旁的干警立马上前按住他。
陈诗语与他对桌坐下,神色冷漠。
“为什么要杀我?”
“你该死!你个贱人你该死!”男人仿佛感觉不到痛觉,手脚用力挣扎勒出了血痕也毫无在意,甚至张口去咬两位干警压制他的手。他根本不像一个人了,更像一个发狂的野兽。
在陈诗语的眼里,男人的大脑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雾气中。这雾气比起方叔胸口的那团更黑更浓,几乎让人觉得是黑水汇聚而成的。
“谁派你来杀我?”陈诗语死死盯着那流动的雾气,企图从中看出什么。
“你该死!你亵渎神你该死!”男人仍在狂乱地挣扎,那片黑雾似乎翻过了一个浪。
“谁……是神?”
男人突然宕机,僵直在座位上,那黑雾里有隐现的闪光,像是电光一般灼痛着陈诗语的眼睛。
“我,我要杀了曲一叶,我要杀了曲一叶……”他的眼睛放空望着虚空,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死机的机器人。他不再挣扎,却不停地以茫然的语气重复着杀人的话,场面看上去十分诡异。
已经问不出更多的讯息了。
陈诗语低头捂住眼,从审讯室退了出来。
“没事吧曲小姐?”负责人迎上来。他们在监控里看到了全程,也听到了两人匪夷所思的对话。本以为是一桩仇杀或者买凶杀人,现在居然似乎和宗教扯上了关系。
“没事。”陈诗语抬起头来,她眼睛血红,在那张虚弱而秀美的脸上分外吓人。
“曲小姐,你的眼睛!!”
陈诗语下意识捂住了眼。
“抱歉,可能是太紧张了,眼部有点出血,休息一下就没事了。”陈诗语搪塞了两句。
她的眼睛很热,很胀,眼前的事物一瞬绞碎扭曲,一瞬又复归原状。
她太想看清黑雾后隐藏的是什么讯息了,因此即使黑雾闪起了电光,她仍然不错眼地去看,到底还是看到了东西。
“或许你们可以着重排查他的网络交友情况。”
陈诗语仍闭着眼,指了指审讯室方向。
在眼睛几乎暴盲的剧痛中她看到了一个画面,男人在昏暗的房间里专注地对着电脑,他十指如飞,眼睛里闪烁着殷切而狂热的光。陈诗语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倒映的电脑画面,像是什么聊天界面,一排一排的对聊来来往往。
她相信这样的画面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好的,我会安排的。”负责人客气地应诺。毕竟不论曲一叶是什么背景,一个不过大学的女孩愿意鼓起勇气与施害者对峙这件事本身就值得他对女孩高看一眼。即使她突然给出的这个建议毫无根据,但满足一下也未为不可,何况他们本就要全面排查凶手的社会关系网。
“曲小姐,谢谢你的配合,后续有任何新的情况我们会及时和你联系,希望你能配合。”
“辛苦了。”陈诗语点点头,在司机伯伯的陪同下回到了家里。
尽管今天的董事会会议大败,但她还得继续战斗,得保留自己能保留下来的,得请新的可靠的律师为自己出谋划策,得再去重新摸一遍曲尚宁和高东华留下来的关系网,从中找出能用的上门拜访。
她不是绝顶聪明的人,她并不生来知之,她只是用笨办法与不幸抗衡。
方叔已经倒下,曲尚宁和高东华又没来得及交代,她不知道谁是可信的,谁是不可信的。她只能去试错。
“小姐,早点休息吧。”管家走进书房,担忧地嘱咐道。
“伯伯,你先睡吧,我自己会看着办的。”陈诗语给出了一个宽慰的微笑,再度埋头到小山似的文件中。她得从这些往来文件和有限的资料里找出蛛丝马迹,摸明白父母的关系网。
曲尚宁和高东华有个好习惯,就是工作的事从来不与家里的事掺和。这种做法好处在于给了曲一叶一个更纯粹的家庭环境,但坏处则是活动范围大部分时间仅限于家里的陈诗语和管家对他们工作上的事一无所知。
管家叹了口气,转身去给小主人准备补充精力的吃食。他对公司管理一窍不通,如今能做的只有当好小主人的后勤。
纸面的字像是在跳动,陈诗语闭上眼,狠狠揉了揉太阳穴。
【我要杀了曲一叶。】
明明自己就在他面前,他却在说“曲一叶”。他大可以继续喊“我要杀了你”,这证明他熟知自己并且对自己有深切仇恨。但被问崩以后,他却只是重复“我要杀了曲一叶”。这证明,曲一叶这个意象并不是他自发认识的,而是被他人植入的,他只是被操控的棋子。
方叔胸口和那个男人脑际都有黑气,他们的共通点除了男人扎进方叔胸口那一刀以外还有别的吗?这一点或许要等方叔醒来才能确认了。
黑气似乎只有自己看得见,这就是黑水上那位婆婆的馈赠吗?灵眼,让自己在看到以往的表象之余,还能看到潜藏在那之下的脉络。
找到黑气的源头,就能找到幕后凶手吗?
“小姐,喝一点汤吧,别累坏了身子。”管家端着鸡汤推开了门。
“伯伯,开车!”陈诗语“嚯”地站起身,“我要去一趟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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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秋夜晚,H市却一如既往的温热。
秦祁脱下外套,拦了一辆的士。
“去曲氏财团总部。”
司机甚至没问街道地址,爽快地发动了汽车。曲氏财团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巨型企业,在H市相当有名,几乎每个出租车师傅都熟识它的地址。
“年轻人,怎么这个时候还去那儿啊?”司机自来熟地搭话道。
“有什么不能去的吗?”秦祁揉了揉眉心,他们拉了一个通宵,从昨天的夜戏一直连到今天早上。因为男女主的重头戏一直没过,本来中午前就该收工,却不得不往后拖延。
他从片场出来直奔机场,刚好买上最近的航班,一路连轴转才在H市落地,几乎没休息过。
“你刚回H市,怕是不知道。曲氏总部门口今天发生了命案,有人当街杀人呢!”
秦祁睁开了眼,聚精会神。
“具体是什么情况?”
“这你就问对人了。我有个哥们儿当时在现场下客,他说看到有个人胸口被插了一刀,不知道还活不活得下来,旁边有个姑娘抱着那人哭呢。说是看穿着打扮都挺贵气的,说不定是公司里头什么老总。后来救护车来了,把人拉走了,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就看不到啥了。”
“你知道他们被送去哪个医院吗?”
“多半是第三人民医院,那儿离曲氏总部最近,救护车一般都是从最近的医院派出来。”
“谢谢。”秦祁郑重道谢。
在曲氏总部下了车,大楼门口的警戒线已经撤离了,狼藉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职员们来来往往,丝毫看不出上午就在这里才刚发生恶性的当街杀人事故。
看来在这里或许找不到曲一叶。
秦祁转而打车去了第三人民医院。
他直奔服务台,“请问……”问询的话刚要出口,眼尾就扫到一伙精壮的人。
他认得,有几个正是那天巷子里为自己解困的人,他即刻跟了上去。
这伙人是曲一叶的保镖,他们在这里,曲一叶势必也在这里!
“喂,你,”刚迈进住院部,有个女声却喊住了他,“你是哪床的家属?怎么不做登记?”
“抱歉,”秦祁回过身来,俊脸展露出忧郁的脆弱,几乎能叫任何女人心软,“我太心急了,等我出来再补上,可以吗?”
做了个把月的模特,又参演了影视剧,他已经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外在。
被美色攻击的护士晕了一阵,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眼睁睁看着秦祁再次朝住院部深处走去。
曲一叶!
肾上腺素不断飙升,心跳带起一阵耳鸣。
“你什么人!?”门口的保镖们拦住了想要闯入病房的秦祁。
“曲一叶在里面吗?”秦祁神色冰冷,只有眼睛泄露了一丝焦急的热意。
“曲——你跟小姐什么关系!?”保镖丝毫不怵,硬邦邦地反问。
恰逢病房门打开,里头出来一个保镖,“让他们再给老大看看,说是好了怎么还不醒?哪有这样救人救半截的?”
他一抬头,看到剑拔弩张的双方,仔细打量秦祁两眼,一拍脑门。
“曲小姐的男朋友?你咋来了?”
秦祁不答反问。
“曲一叶呢!?”
“哦小姐,小姐刚走,去市公安局了。”
秦祁点了下头,不再多言,刚要转身离开,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里面是谁?”
“我们老大,”保镖颓丧地摸摸自己的板寸,“本来以为保护曲小姐就是小打小闹的事,哪里想到老大会受这么重的伤,要是当时我们哥几个也在现场就好了,唉。”
保护曲小姐,那就也是保镖了。曲一叶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那个保镖,是方叔,不是他那天在西餐厅看到的那个男人。
“也不知道老大什么时候才会醒,他不醒,我看曲小姐都安不下心,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曲小姐哭成那样。”
秦祁的目光投向病房门,他当然明白方叔在曲一叶心里的地位。
“他会好的。”他简短地宽慰了一句,匆匆离去。
半路堵车,眼看离市公安局不过一公里,秦祁结账下车,抓着外套飞奔。
空气像冰凉的铁杵,从咽喉往下,在胸口开出大洞。
曲一叶!
他瞳孔骤缩,那个刚从公安局走出的纤细身影,像极了曲一叶。但她穿的不再是轻松惬意的T恤短裤,而是一身气势十足的白色西装,西装上似乎遍布什么斑驳的红痕。
她就这样轻巧地走了出来,上了车,再一次从他的眼前消失。
“曲一叶!”
秦祁怒喊,路人惊愕地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帅哥,犹豫着是否要上前问询。
秦祁却再次迈动双腿奔跑。他曾经这样在田间地头里跑着去上学,去为自己挣一个未来;如今他在人潮汹涌的城市里跑着去追逐,去追一个答案。
曲一叶欠他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