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医道 第3章 救人

回到房间，外面已经彻底天光大亮，跟着一个喜欢通宵达旦研究药理的师父，赵明薇也已经习惯了缺少睡眠的状态。

她坐到书案旁，揉了揉因疲惫隐隐跳动的太阳穴，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男人一瞬间映入光亮的眼睛，令她思绪忍不住飘向几年前，她还没拜入师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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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月边陲小城，黄沙漫天，道边酒肆门柱上的暗红色绸布在风中猎猎翻腾。酒肆主人一边招揽生意，一边挥着汗巾扑走烙饼上的沙尘蝇虫，如果不这样做，本就辨不清颜色的烙饼很快便会裹上厚厚一层沙土。

即便如此，在如今混乱的边境，这依旧是很多人眼中难得的美味。

路旁瘦巴巴的野狗眼冒绿光地看着这边，趁酒肆主人不备跳上石台叼起台面上的烙饼便夹尾逃窜，酒肆主人发现时为时已晚，只能在其后暴怒叫骂狗娘养的。

野狗寻了一处隐蔽巷子，正欲大快朵颐，面前却投下一道阴影，它护食地低声龇牙，面前的阴影却丝毫不退让，还上前一步欲犬口夺食，一人一狗瞬间厮打在一起。

似乎过了很久，野狗夹着尾巴窜出巷子，紧接着一个瘦弱的小身板也一瘸一拐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她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缠裹在身上，勉强遮蔽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是幼年的赵明薇。

在方才的恶斗中她又添新伤，但她却面带笑意，心满意足地捧着裹满黄泥的饼子，眼神明亮，今天娘亲不用饿肚子了。

她忍着伤痛快步离开，一路上强忍饥饿，小心地擦拭饼上脏污，珍惜地吃掉了沾上黄泥的外皮。

她的目的地是一处破败的土屋。

轻轻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温热的药香混着血腥味儿扑鼻而来，她早就习以为常，低声唤着床上薄薄的女人：“娘亲，起来吃点东西吧。”

无人回应，她面色大变，慌忙上前俯首，待感受到床上面容枯槁的妇人仍有着微弱的呼吸后才放下心来。

她摇了摇对方，妇人终于费力地抬起了乌青的眼皮：“薇儿，你，你回来了。”妇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带着昔日的温婉。

赵明薇咽下喉间涩意，亦强挤出一丝笑意，“嗯，娘亲，你看，今天有烙饼吃！”

她捧起手中烙饼，稚嫩双手上深可见骨的咬伤瞬间刺入妇人眼中，妇人呼吸急促起来，“薇儿，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咳！咳咳！噗——”妇人一时急火攻心，剧烈咳嗽后一口鲜血吐在烙饼上，晕了过去。

“娘亲！娘亲！”赵明薇扔下烙饼摇晃着她的娘亲，曾经尊贵柔婉的宰相夫人，周华年。

自三年前灭门后，她和娘亲便按照父亲之意一路逃往大月边境。

“国师尹兆为人阴狠，他既已动手，所有亲朋便皆不可投奔，往边境逃，远离京城，越远越好。”

可怜宰相一世忠良正直却早早殒命，不知国师在其死后向皇帝进言，停止了边境通商，边境早不复昔日繁荣，甚至滋扰不断。

两年前，周华年赵明薇母女二人落脚边境，日子困顿，一开始还能靠周华年做些女工挣钱糊口。

可她毕竟曾是身娇体弱的闺阁女子，生活巨变和连日逃亡的压力还是击垮了她，她一病不起，养家的重担便落在了年仅八岁的赵明薇身上。

一个幼童又能如何，没人会找这么小的孩子做帮工，很快她们便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能靠赵明薇乞讨维生。

镇上好心的医师见她们娘两可怜，会施舍一些草药和粮食给她们，赵明薇也会去寻些草药换点食物。

可天有不测风云，前些日子医师家中竟遭歹人劫掠，医师不幸身亡，母女二人的命运再度飘摇起来。

昔日千娇百宠长大的宰相千金，如今却身处破屋，衣不蔽体。

年幼的赵明薇已经不会再为自己的境遇感到悲伤，自逃亡开始，困难便接踵而至，她早已明白在现实的捶打面前要想活命便只能咬牙顶上去，即使面对野狗的獠牙，她也能挥舞拳头迎着撕咬抢下脏污的烙饼。

总有一天，等她长大，她不会再让娘亲病痛却无药可医，不会再让自己和娘亲饿肚子。她要活着，向国师尹兆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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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蓉来送早膳，赵明薇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好在之后遇到了师父师姐他们，她才有了活命的机会。

赵明薇吩咐小厮为救下的那个男人送饭换药。

中途有个小厮进来了一趟，说昨晚翻墙进来的小胖子醒了，说是城东肉食铺家的孩子，叫王二狗。

那孩子醒来后见到陌生环境吓得像只鹌鹑，只说自己是贪玩误闯进来的。

忙活了一晚，赵明薇差点忘了这回事儿，思索一番后提笔写了封信，嘱咐小厮将那熊孩子送回去时将信一并带给他的家人。

那处矮院墙还是有些令人担忧，一夜间竟有两人从那里闯进来。可是她也不会在一处久留，大张旗鼓地动工修葺围墙也不方便。

赵明薇想得头痛，索性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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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狗一夜未归，父母都急坏了，见儿子全须全尾地回了家，还是因为调皮捣蛋晕倒在别人家，给人添了麻烦却被好好送了回来，当场就要给小厮跪下。

小厮连忙搀扶，递上赵明薇写的信便离开了。

王二狗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屠户，看着手中字迹秀气的信相顾茫然，只好找了隔壁准备科考的书生帮忙读信。

书生看到信，先是赞了声好字，然后才念起了信的内容。

大意是王二狗因食过多膏粱厚味身材臃肿，已经到了有碍健康的地步，如今不仅需要改善饮食，增加锻炼，还需要找医师调理心悸的毛病。

王二狗父母越听越心惊，恨不得再给写信之人跪下。

他们夫妻俩老来得子，给孩子取了个好养活的贱名，却不知是不是平日做屠户造了太多杀孽，反噬到了二狗身上。

二狗从出生开始身体就比其他孩子瘦弱，于是夫妻二人就变着法子给孩子加强营养，家里的生意也方便给孩子做各种美食佳肴，渐渐便将王二狗养成了个横竖差不多长的小胖子。

老老实实赚钱养家，有钱了就给家人改善伙食的劳动人民没想到，原来伙食太好了也会害病，幸好幸好，二狗这次没事。

夫妻二人告别了书生，回去就拉着二狗去看了医师，路上王屠户不住安慰着自责抹泪的妻子，“二狗这不是没事儿么，以后我们就给二狗吃素，再让二狗随我在肉铺帮忙，瘦下来还不容易么。”

没曾想妻子听到二狗以后要茹素，心疼地眼泪掉地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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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薇研究了一番医书，没有找出与那人所中之毒相似的病例，便打算先去一趟药铺准备些常用的药材。正好她来到花城以来也还没有出过门，顺便可以散散心，认认路，毕竟这一趟可能要在花城多呆一段时间。

没想到刚出门没走出去多远，便看到昨夜闯入院中的小孩儿正缩在墙根，哭得十分可怜。

是被爹娘教训了么？不知道他爹娘有没有看她写的信，带他去看医师。

赵明薇觉得自己对他有了份医者的责任，于是走到他身边。

“王二狗？”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小男孩听到她的声音，好像是怕被人看到自己在哭一样，飞快扯起袖子擦干了泪后才抬头看向赵明薇。

“医……医师姐姐。”小孩儿的声音十分清澈，配着他白胖的圆脸显得有些呆呆的，赵明薇想起了自己热爱美食的小师姐，眼中不禁带了丝笑意。

医师姐姐？她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称呼自己。

“唤我小薇姐便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爹娘有带你去看医师么？你爹娘……教训你了么？”

赵明薇想他应该是不想被她提起刚刚哭过的事，小孩子的自尊心有时比大人更加细腻敏感。

“看过了。爹娘没有教训我……”

王二狗说完又低下了头，因为方才哭过，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抽噎。

“你遇到了什么事么？”赵明薇见王二狗飞速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

他深呼吸了几口，捏着肉乎乎的拳头，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她：

“小薇姐姐，你知道有什么能让人没有痛苦地死掉的方法么？”

赵明薇闻言愣住，实在想不到会从一个几岁的孩子口中听到这种问题。

“为何？”

“我……我想死掉，活着太痛苦了。”王二狗又低头啜泣起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爹娘他们一定非常疼爱你，如果你死了，他们又该有多么痛苦难过。”

赵明薇不知道王二狗这样看上去并没有经历过挫折的孩子为何会生出自尽的念头。

也许是想到了爹娘，王二狗沉默了。

“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么？或许我可以帮你。”

说出这句话时，赵明薇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岁那年被师姐杨琼救回师门的那一幕，自师姐离开师门归家已过三年，不知如今师姐一切可还安好。

听到赵明薇的话，王二狗似是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将自己这些时日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包括今日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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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