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自燃 第12章 就医

在经历了足足两月的“空窗期”后，夏尔·帕里德里终于面诊了他唯一的病人。

“大忙人，总算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的辐射病已经自然痊愈了呢。”

他语气尽量温和，但还是掺有几分挖苦。

晾下自己的主治医生如此之久，不曾前来就医，确实是极大的错误。其实雅各布觉得情有可原：转专业后的第一个月太忙，忘记一些事也正常。

但他知道这件事不会轻易翻篇，从善如流地低头认错：

“对不起。”

夏尔耸了耸肩：“对不起？套话就不必说了。如果你真的有一丁点儿感到抱歉，接下来做检查的时候配合一些。”

他对雅各布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显然把对方的道歉当做一种公式化的流程。他不像他外表那样纯真，可是个小滑头。虽然雅各布再三保证自己会无比配合，但夏尔·帕里德里还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压着雅各布做完大全套体检。雅各布迫于他的压迫没有丝毫异样表示。

当他看完新鲜出炉的体检报告，忍不住冷笑一声。

“你的身体情况都这么差了，还想出远门？”

“……不可以？”

“可以，当然可以。”夏尔·帕里德里依然保持微笑：

“不过你出去了就不用再回来了，只需要等着我几个月后去泽澜星系给你收尸。”

虽然夏尔轻声细语，雅各布却听出一种风雨袭来前的强行压抑。

……有那么严重？上一周他还在擂台赛上开机甲呢，也没感觉到有什么问题啊？他半信半疑地抬起目光，暼到报告上一连串红得发紫的数据，霎时打消了怀疑。

绿色代表在正常范围内，黄色是亚健康，红色以后，颜色越深，就说明他的身体状况越危险。

这份几乎没有绿色的报告让雅各布也不得不相信，他要是再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离半身入土就不远了。

夏尔的笑意逐渐晦涩：

“为什么这样惊讶？在你使用阻隔剂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种结果。”

阻隔剂，一种针对辐射病的靶向药物，可以短暂地使辐射病人发作时的症状受到抑制，药效一般有四五个小时。

可是几乎无人敢用它。

注射阻隔剂之后，辐射病在药效期间会短暂潜伏一段时间，随即更猛烈地反扑，让病人承受数倍于原先的痛楚，并且对病人的健康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它就像受伤时插进身体的一把刀，不拔出来的时候，或许有聊胜于无的止血作用，可是一旦抽走必定血流如涌。

雅各布低头。

“我这个月以来还没……”

夏尔了解雅各布。

就算现在他没使用，这孩子为保证自己的实战表现，使用阻隔剂的频率也会越来越高。

向他提出阻隔剂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谁能忍住不把阻隔剂交给他呢？

现在后悔太晚。当务之急，是让雅各布的身体状态回到一个还算健康的水平。夏尔道：“这次你去泽澜，我必须随行监测你的身体状况。”

“非要这样？”雅各布的脸色不太自然。

“因为你频繁用阻隔剂，之前的治疗方案都作废了，如果不及时更改方案，进入新的疗程，你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差到连阻隔剂都不起效果。”夏尔直接把话摊开说了。

辐射病并不会让雅各布·费舍的职业生命结束，他还能依赖阻隔剂。军方愿意看在父母的面子上，对费舍家的机甲奇才睁一眼闭一眼。

但是，连阻隔剂都救不了他的那个时候，他就只能是一个“次品”了。

雅各布闭上眼睛数秒后才缓缓睁开。他说：“明白。”

“明白就好。”

在得知帕里德里医生要随行前往泽澜星系之后，格利耶尔非常满意，认为雅各布这样的处理非常成熟也非常负责，干脆利落地批准了他的一切要求。

唯有一个意外：瑞吉·埃米尔失联了。

她突然向校方请了长假，请到之后就一直在家里闭门不出，连自己的工作室都没来过。百忙之中只给他留了一条没头没尾的简讯。

【析晶的事你自便。】其实他们提前碰过头，雅各布对她的析晶需求量大致有数。没必要这时候突然来一句自便。

这样的状态很不正常。但涉及私事，雅各布知趣地没有多问，也不深想。

一阵低沉的轰鸣之后，星舰脱离港口，向着蔚蓝如洗的天空驶去。

轻微的眩晕感结束，再睁眼，透明的舱罩之外倒映着无尽的星河，流转倾泻，尽入眼底。

雅各布将模式调整为自动驾驶，便不再管航行问题。

私人舰船没有速度限制。他这次外出所调用的这一艘舰船，是夏尔很久之前提议定制的——提高了防辐性能。它的其他指标也十分卓越，哪怕不借助折叠虫洞，进入泽澜星系行星带也只需要四天，还重金配备了各种医疗设施。

夏尔实际看过舰船本体后不禁咋舌。

他那时候只是简单一提，费舍夫妇却是真舍得钱——这艘星舰上的这些仪器，品类繁多齐全，完全足够满足任何一名普通辐射病人的治疗需求了——雅各布属于论外病例。

做到如此程度，不可谓不用心。

然而雅各布不太领情。

从三年前麦希吾回来开始，雅各布就在向养父母隐瞒病情。他的问题早就不止辐射病。那份紫红的报告夏尔至今回忆起来都胆战心惊，那是一封死亡预告信。

雅各布说：“如果他们想知道，你肯定瞒不住。”

其实他也好奇，如果养父养母看穿了自己拙劣幼稚的小把戏，对他真实的身体状况会作何反应？

很遗憾。

雅各布看着那份报告，红色的数据倒映在冰蓝的眼睛里，连缀成一串被戳破后溢出血光的像素伤口，预兆着某种危险。

——不再如曾经那样细致入微，麦希吾回来之后的每一次，他们都没能看穿。

每一次的体检报告都会经由夏尔·帕里德里交上去，他会在良心允许的范围内进行些微修改。

一开始递上报告书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错误，不该答应与雅各布打赌。

费舍夫妇都是人精，岂会看不出来？要是他们追究起来，自己的饭碗就保不住了。夏尔·帕里德里因为得罪了一名权贵，被拒于医疗行业之外，是费舍家族为他提供了这份待遇极好的工作。

可他们真的对他所做的手脚毫无察觉。

于是赌约阵线逐渐拉长，终于发展为横跨三年的欺瞒，直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次还要继续？哪怕情况已经这么危险？夏尔叩问自己的良心。

费舍夫妇收养孩子只是为了保证家族长青，在有更好的选择之后，他们轻易放弃了投资多年的棋子。在例行公事的询问之外，费舍夫妇完全不干涉他的治疗。

有必要把这份报告呈到他们面前吗？他们对雅各布的辐射病治愈根本毫无帮助！更甚至，他们在看到真实的报告后有可能就此放弃雅各布。

夏尔·帕里德里说服了自己。沉默良久后回答：“好，就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