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echoes 第10章 第 10 章

卢拉和迪恩尼结婚已经有段时间了。

哦，差点忘了其他一些重要的事情没有向你提起。

可是，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向你再次强调一下我们的周遭。

这里是大陆的东北，大约十几年前，我们当中的一些有胆量有远见的英雄们把一个昏庸的国王赶下皇位，之后引来一群人争相夺去，或为名誉，或为金钱。我们的土地让一群异乡人瓜分得干干净净，被操纵的军阀们各自为了利益而把利刃和大炮瞄准我们自己的同胞。与此同时，无人关心我们的日常生活，无人在意恩斯基斯曼斯变成了外国人的领土，无人在意在这小小的北方，无人在意我们十几年来的生活究竟有多糟糕，我们无法参与进国家命脉的建设中，无法向那些真正有心的人们说出我们的见解，无法凭借我们的力量把野心勃勃的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土地。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日夜让我们呼吸困难。而到了太阳照常升起之时，我们却又该操心起一家人的吃喝，牛羊的生活，长官们的脾气。这就是我们当今的处境。

另外就是——说来挺怪的——谁又能知道那座岛的历史？谁又能知道我们这地方的历史？如果一个人不能将这两段历史倒背如流，那能不能将其视作一个外国人，至少是一个非爱国者？这样的偏见其实很早就有了，以至于村子里的一些半仙总是把一些话挂在嘴边，并坚信这样的现状不会改变，即使过去一百年。

这样的日子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这样的艰难是否会在有朝一日变成回应，变成我们鼓鼓的钱袋子，至少得是一年好丰收？

卢拉和迪恩尼正幸福地迎接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真是一则怪事。

只有我发现了吗？还是你也发现了？我们这村子里的人都挺成熟的，有时熟得像五月天边烧得通红的云朵，有时又沉稳得像一些怎么都不会被风吹垮的高楼。

这个村庄里住了大约八百个人。八百个灵魂承载着很多东西。很多个世界，很多个梦想。一大堆事件，英雄主义和胆小怯懦，背叛和献身，好的时代和坏的时代。走出我们的村子，再走出一些村庄，往北走，深入一些不毛之地，就能看见我们的心脏了。这颗心脏火热地跳动了四百多年。它诞生于一群狂野的汉子们的马匹之下，诞生于一个接着一个极具民族风格的建筑之中。这些殿宇伫立之时，欧洲正在经历中世纪黑暗后的振兴，修建哥特风的建筑，威尼斯兵工厂拔地而起，圣殿骑士团蓬勃壮大。原野上，劲风猛吹，阳光普照。那时的狂风暴雪完全不足以把人们放倒，反而，狂风暴雪磨砺了我们的祖先的性格，这让我们终日流淌着不服输，不怕倒下的精神，也许正是这样的精神让我们得知我们的心脏曾在几百年前炙热地跳动，让我们在不大的年龄就能获得极大的成熟，就像村子外，小河边，到处生长着的劲草那般。

或许换个说法。

生活通常就是这样的，那些不够强大的人不得不去清理别人拉的屎。对于部分人而言，生活对我们两个都没有意义，所以结婚是符合逻辑的，年龄差异并不重要。有些人以引人注目的方式生活着，他们的存在会影响周遭的环境；其他一些人活了很多年，甚至能活过八十年，什么都影响不到，时间在他们身上流逝，然后他们去世，下葬，被人遗忘。活了八十年，却没有真正生活过。但我们都长得差不多，老家都在附近这一片，所以我们多半都可以以“老乡”唤作邻村的一个陌生人而不会备受乡邻的指责。这类似于一种有些好笑的古代智慧。

第二种看法是，若说魔鬼在这世间创造过什么，除了钱，就是山中狂风席卷的雪。说来不假，事实上这样的说法能够流传许久，只能是因为这样的话语与真实状况完全没有出入。你知道我们在十二月的山间行走有多恐怖吗？捡木头有时会变成捡骨头。那些骨头多半都来自村子里或是邻村那些失踪了的，或是被我们认定因为失望而离开此地的人，我们都以为他们走了，没想到他们全部都倒在了这山的肠道里，全成了敬献给自然的物品。我们虽然对这样的事情感到习以为常，甚至是不以为意，但并不代表我们麻木。生活变化多端，其荒唐矛盾，多数言语均无法表达。而我们的心脏，这群来自四百多年前就火热燃烧的恒星，照样还在当今的年代不停地燃烧着。并不因为这样悲伤的事而停止。

最后一个有关成熟的说法是：不幸的是，思想和生活之间存在巨大的差距。可能的情况是，尽管比别人更了解生活、更理解生活，能够用动人的话语描述生活，区分因果关系，却不知道怎么过平凡的日常生活。这有点像是知道所有音符，却无法吹出简单的旋律。不过，谢天谢地，你可以习惯一切事情，但不幸的是，你必须习惯自己。生活在继续，不会停留，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生活的进程，哪怕是流星雨、上帝的愤怒、自然的威胁、人类的残酷。船只来了又去。星星和太阳就站在那里，而你脚踩愤怒的土壤，挠着屁股，却发现生活早就在曾经的某个时刻走进了死胡同。怪事一桩。

你该怎么办，异乡人？

哦，天。我多么希望你还在这。这样你就会知道我们并不是孤身一人。我们有亲人，有父母，有好友，有爱人，我们当中的一些佼佼者甚至拥有了后代。这样的事情只能说是极度的幸福，比我们这帮总是要在深更半夜被冻醒的人好到不知道哪去了。我们总是背负着古老的历史毅然前进着，带着我们的早熟，我们的笑容，我们的口音，走出故乡，或打拼，或散心，为了只是能够稍微遗忘那些挥之不去的风和雪，这样就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到家乡后，永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陌生感：

这里是我家？

这样的故事多好玩啊，我们的家就那样在没有我们的守护下依然能呼吸着，存在着，在我们需要的时候立刻回去看看，可千万别被大风或暴雪之类的给夺走了，免得我们找不回如何回家的根。

第四种角度，与我们总是在争论的话题有关。

当我们认真回忆起爱情这东西，或者说，当我们真正开始直面我们的情感时，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里的和眼前的，究竟会是什么？不同的人给出不同的答案。一头牛，一个美丽的女孩，十七岁躲在河里捉到的鱼。爷爷说，我娶了你奶奶只用了一担米，爸爸说，我娶了你妈妈用了一头牛。你呢？要了父母半条命。这样的看法有时正确得让人难以反驳，有时错得又离谱至极。

但归根究底，感情是什么？它只是对富足生活的满足，对坐拥家产的自傲，对自己的志得意满以及对建立家庭的沾沾自喜罢了。爱的主要特质是温柔，爱情需要懂得示弱，需要胆怯和羞涩的情感，需要给予对方呵护和照顾，需要付出和取悦于人的热忱——即便不是无私，起码也是一种被巧妙掩盖起来的自私。即便是最理性的人，客观上明白爱情总有完结的一天，但他在实际生活中也始终看不透。这也许能够启发我们找到某样动力，这样的动力能让我们日夜辛苦劳作而不会火山爆发，只是因为我与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一起劳作，一起看日出日落。

人是拿来爱的，东西是拿来用的。这世界一团糟，是因为东西被拿来爱了，而人却被拿来用了。类似这样的道理我们能说出一万句比这更富有哲理的话，而真正能记住并且实行的却寥寥无几。我们当中的勇者多半被毫无新意的日子所击倒，被一些小小的琐碎给砍得遍体鳞伤，疼痛的反复导致矛盾的爆发，能带来的除了别离，就是生死。这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可是这一切本该美好的事情为何变成这般狼狈？她变得愈来愈厌倦于爱，听人讲到这个字就想捂上耳朵，她质疑何以爱总企图把对方变成自己心中想要的模样，之于她，爱是规训，眼泪做成的暴力。为了得到食物，恐惧饥饿的人在争夺中吃坏自己的胃；为了得到爱，缺爱的人在渴求中毁掉了自己身上所有可爱的部分。

卢拉和迪恩尼正十分幸福地迎接着他们第四个孩子。

十二月的一个寒夜。一个雪夜。雪大得让我们都睡不着。我们坐在窗边，以微弱的烛火向这枯涩的悲惨世界宣战，缓慢地数着上苍的眼泪，而让我们的胸口时刻冒着活下去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