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第16章 第 16 章

简知宁摘下面具，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管理员负责什么工作？”

老板的神情晦暗不清，他模棱两可道：“和招待员类似，但接待对象是另一批人，你除了接待客户外，还有根据观众的反馈调整赔率。”说完，他瞟了眼身侧，补充道：“要去内场，比招待员赚得多。你不是缺钱？”

简知宁站在原地，手指在身后轻轻摩挲，老板竟然能记得，他在面试时透露出的家庭情况，尽管他全部都给出了假信息。

他偏过头，桌上各种式样的电子鸦片在昏暗的灯光里闪着粼粼的亮光，它们对周边环境不造成任何影响，通过电信号刺激中枢神经，令使用者获得巨大的快感。

格斗场是十八区催生出的副产品，电子鸦片是外周格斗场催生出的副产品，内围有更多吸引人坠入深渊的东西。

简知宁收回目光，长睫微垂，答道：“抱歉，老板，我不能去。”

闻言，老板沉了脸色，他狠狠嚼了一口电子鸦片，扭头便走。

身旁一个招待员见老板离开，悄悄凑上来，对他低声道：“你怎么不去内场？你那么缺钱，我还以为你会去呢。”

简知宁向后退开，避开他的手，才道：“我不喜欢。”

招待员的手肘落了个空，眼底流露出一抹讥诮：“谁喜欢？我还不喜欢在格斗场上班呢。每天都在闻腥味！不愿意说就算了！”

另一人等他走后，推了推简知宁：“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姐昨天被内场守擂人误杀了，这几天心情不好。”

内场守擂人？

简知宁问道：“内场也会设置擂台？”

招待员讶然：“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会拒绝老板？”

他目光充满怀疑，简知宁道：“在外场的生活很稳定，足够让我满意。”

招待员啧啧道：“你真是……多亏你喜欢安逸，不然少不了要惹上大麻烦！”

见简知宁面带疑惑，他猜解释道：“内场说白了就是给那些有钱人专门开的擂台，有的人喜欢上去、自己打，有的喜欢看别人打。”

“初级管理员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就是接待他们的专员罢了。调整赔率也不过是看谁出的价格更高，价高者胜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简知宁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双方都是高等公民呢？”

假使双方权势势均力敌、出价相同，那该如何调整？

招待员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他怜悯地道：“像他姐那样呗，没让自己接待的那位获胜，被杀了。”

简知宁沉默片刻，才道：“多谢劝告。”

招待员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反正跟我没关系。喝一杯？”

他手中有杯清水，简知宁看着他将神经刺激剂放进水中，拒绝道：“不了，多谢。”

他放下面具，打开智脑接收工作通知，从员工通道走到后门，将背包里的营养剂放在垃圾桶旁。

一声苍老而微弱的声音从垃圾桶后发出：“水……水……”

干枯的手从桶后探出，颤颤巍巍地抖了两下，在地上留下一道无力的划痕。

简知宁冷眼看着这人的动作，把营养液扔在地上：“你的演技过时了。”

营养液即将掉落在地时，那只手迅速抬起将它抓住，片刻后，从垃圾桶的方向传出了急不可耐的吞咽声。

几乎每家店的周围都有这些瘾君子，电子鸦片破坏了他们的中枢神经，他们早已没了独立生活的能力。碰到心情好的顾客，运气好就从他们指缝里得到些吃食，运气差，就得到他们兴奋状态下的一场毒打，很少有人能够在这种状态下活过三个月。

但，据说这人在格斗场后门处停留了半年，格斗场老板有意无意地给她提供些食物，一直让她活到了如今。

简知宁冷眼等待吞咽声停下，将空掉的营养液外壳收回背包中。

垃圾桶后传出了熟悉的朦胧笑声，与磨牙声混在一起：“嘻嘻、嘻嘻嘻……”

简知宁熟视无睹，拿起背包起身走回后门。

那老人喝了营养剂，又沉醉回电子鸦片带来的幻梦中。她醉醺醺地道：“穆二、哈哈哈哈哈又在打架……又不管、她儿子了……”

简知宁脚步一停，回头看了她一眼，然而那声音却没再响起过。后巷中重归于静，老人时不时发出一声梦呓，他提起背包，推开门回到格斗场中。

他把背包放回酒柜下，一名陌生招待员面带惊恐，急匆匆地抓住他的胳膊，二话不说向前跑去：“你怎么还在这？老板找了你好长时间，就要发火了！”

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到皮肤上，简知宁眉头微蹙，忍着不适拨开了他的手：“把来龙去脉说清楚，我只离开了三分钟，老板为什么会找我？”

招待员拉不动他，被迫停下脚步，闻言睁大眼睛，惊奇道：“你还不知道？！你不是自愿的吗？！”

简知宁皱眉道：“什么？”

招待员打量了他一眼，怜悯地道：“你被老板选中去内场了。”

“我没答应过。”简知宁冷静地道。

“初级管理员的人数已经达不到要求了，老板从对内场没表达出抵触情感的招待员中随机选了一批。”招待员自嘲地笑了笑，“还好我当初被吓晕了。但现在看来，不辞职的话，恐怕明天就没命了。”

麻木与惊恐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从出生开始的耳濡目染让他明白：死亡离他很近，并且只要他还活着，就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但本能却让他无法不惧怕。

简知宁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淡淡道：“走吧。去找老板。”

招待员在前方带路，强颜欢笑着问道：“你看上去不是很怕？”

他们从无数人的身边经过，狂热与麻木在他们的面上共存，然而每个人对此都已习以为常。

活着是短暂的，也只有这些能够刺激他们，让他们在活着的时间内享受快乐，所有人都已习以为常。

一丝郁气从简知宁眼底划过，他道：“怕只会让你的工作出错。与其害怕，不如想想怎么让老板收回指令。”

招待员钦佩道：“你一定能活得更久。”

简知宁动作放慢，他问道：“那些人活了多久？”

“三天，或者一个月。”招待员冷漠地说，“这要看资质，机灵点的就能活得久一些，其他人就是给他们……给他们当泄愤工具。”

不需多问，简知宁已能猜到他们的结局。

他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口，前方的内场通道指示灯忽明忽暗，他问道：“老板同意他们的这些行为？”

“就算不同意有什么办法？”招待员无奈而愤慨地道，“不同意，他们就能掀翻整个十八区！”谁敢不同意？！”

对于权贵的畏惧使他们不敢、更不能反抗，反而助长了他们在十八区的放肆行为。

这种情况近乎无解。简知宁默然地向前走，他们即将走到内场通道的尽头，内场的灯光照射进通道，使得通道亮度增长了几分。

两人即将走出通道时，简知宁抬眼望去，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瞳孔微缩，骤然停下脚步。

是他？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内场中，一个有着暗红机械眼的男人坐在台下，他遮住了部分容貌，但简知宁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穆君相。

电光火石间，简知宁迅速从衣兜中拿出面具贴在脸上，随后不等招待员发问，便泰然自若地走向前方。

穆君相对于他人视线极为敏锐，更何况在内场中从未有人敢打量他过，他察觉到通道处的目光后，目光如炬扫视而来。

简知宁不慌不忙地上前欠了欠身：“您好，我是您的专属初级管理员。”

他的动作毫无瑕疵，穆君相漠然地看着他，沉声道：“我不需要初级管理员，回去告诉你们老板。”

简知宁公式化地微笑回道：“初级管理员处理的是普遍发生的情况，这是老板的安排，请先生将此情况告知老板……”

“你胆子很大。”穆君相忽然打断他，眸中一片冷意。

在他人要么阿谀奉承，要么惧怕抗拒的情况下，简知宁的反应已经算是难得，但他未免太过自然了些，难免引起他的怀疑。

简知宁后背紧绷一瞬，随后答道：“为您提供服务是我们的职责。”

穆君相打量着他，慢条斯理道：“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简知宁微微欠了欠身：“与您的相识有共同之处是我的荣幸。”

穆君相抬手将皮鞭扔回擂台上，向后靠在椅背上，打量着他。

老板终于走上前来，他吐掉电子鸦片，笑道：“这个如何，既不懦弱也不奉承，完美满足你的要求。”

穆君相抬了抬眼，冷漠道：“谁准你猜测我的想法。”

老板吃瘪后并不恼怒，而是摆摆手示意简知宁离开，凑上前和穆君相低声交谈。

简知宁转身离去，两道充满寒意的目光钉在他的背上，一直跟随他进入内场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