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醒,光辉乍现。
花草上沾染了黎明前的露水,顺着脉叶的纹路滑下,消失于土壤间。
唤醒了昆仑仙境的仙灵万物,这片土地因此又焕发出常日的光彩。
“滴滴答答”
清脆的叮铃声在这沉寂的清晨响起,恍惚间还以为是露珠滴落在竹筒中的声音。
“连禾仙子!我来了!”
一道明亮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迈进了仙音阁的大门。
连禾正在擦拭乐器的手微微一顿,苦笑着叹了口气,这声音她当然知道是谁。
她认命般地回过身,看向门口处有些拘谨的少女。
少女一身天水碧襦裙,双髻间点缀着莹白小巧的珠花,发带顺着纤细的脖颈垂落在单薄的双肩,双手因紧张绞在一起。她探着头,一双杏眼“骨碌碌”地转,定格在连禾的身上,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她一挥手,裙角边沾染着的晨露便蒸发不见。
她提起裙子蹦蹦跳跳地进入了这间摆放着数件上古乐器的明厅,抬眼望向墙壁,上面尽是曲谱仙画。
连禾知道少女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需多说便从内室中取出一个紫漆雕花的匣子,若是仔细看,上面的图画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晃动。
就如真的花朵一般灵动。
“明溪。”
厅中少女已对满墙的仙音看出了神,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才猛地回神,眼神落在那匣子上,一下子又惊喜又激动。
“这就是那盛骨埙吗?”
匣子里安然躺着的是一只通体瓷白的埙,散发着微微金光,上面雕刻着一只俏皮的小兔,只是有一道裂纹贯穿其中,成了这“白璧微瑕”。
明溪将它捧在手中摸索,只觉通体生温。
而那只本处在沉寂的埙在被少女接触的瞬间,犹如蒙尘明珠重见天日。
“这可是我花了大功夫从凡间寻到的,要说神器,咱们昆仑仙境可多的是。也不知你为何一定要这个有瑕之物?”
连禾翘着脚痛饮一口,斜睨了一眼面露虔诚的少女。
后者少见地没有和她抬杠,低声喃喃,“你不懂...仙君曾经提过,他最喜欢盛骨埙的声音。”
“好好好!知道重晏仙君要出关了,是今天吧?那你得赶紧回去了,还有...”连禾两根手指捻了捻,“说好的报酬呢?”
明溪重重地点头,手腕一转,一只瓷瓶就出现在她手掌中。
“喏!答应你的八十一天的黎明露珠。”
连禾接过瓷瓶,正拔出瓶塞浅嗅一下,少女纤纤身影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匣子,明溪脚踩祥云凌驾于半空,往下一瞥就可窥见整个昆仑仙境的全貌。
传说昆仑山上有一仙境,是天界众神无意中构筑出的一片连接天人两界的福地,只有通过承天镜考验的成仙之人才可飞升进入。
此地由三山四川构成,常年白雾笼罩,其间灵气环绕,遍地仙物,故此成为了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处所。
明溪的终点是处在昆仑之巅的太初宫。
这里是掌管着修仙界和凡界秩序的重晏仙君的住所,但随着他的入关,这里沉寂了近百年。
明溪小跑着迈进太初宫的大门,所过之处扬起清风,唤醒了花圃中的草药仙灵。
“仙子!仙子!该浇水了!”
犹如孩童般稚嫩的声音急切地唤她。下一瞬,水流灌溉了它们的灵根,仙灵们便舒展了叶片。
明溪蹲下身,纤纤玉指轻轻抚了抚油亮的叶片,鼓起腮帮抱怨,“近来你们真是越发骄矜了!莫不是对你们太好了?”
仙灵们立刻讪讪地闭了嘴,偌大的昆仑仙境,也只有明溪才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明溪的原身是一株紫苏草,精怪幻化成的仙灵自然拥有着与灵物通神的能力。
“不跟你们说了!我得去福禄洞天迎接师父出关了。”
明溪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旷的花圃,仙灵们又叽叽喳喳了起来。
“方才兰窕仙子来传话,说什么来着?”
“哎呀!是说福禄洞天上面有异象啦!”
“糟了!忘记跟明溪仙子说了!”
仙灵们闹哄哄地讨论,而此刻的明溪一心只有迎接重晏仙君出关的急切和喜悦。
百年前她只是一株普通的紫苏草,是重晏仙君将灵根栽种在她身体里,辅以灵力灌溉,仅数十年就让她从普通草植到精怪,再从精怪之列成为灵物,又滋养灵识,得以幻化人形。
就连她的名字,明溪,也是仙君所赐。
寓意明悉万物。
而在那之后不久,重晏就进入了福禄洞天闭关。
偌大的太初宫从那之后就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同为精怪出身的兰窕仙子,还有花园里那些灵草们陪伴。
就这样过了近百年。
惴惴不安地摩挲了下怀中的盛骨埙,明溪心中有些紧张,夹杂着忐忑。
也不知仙君刚出关,得以听到这失落多年的盛骨埙的乐声,会不会有些许惊喜?
福禄洞天是一片茂密又深不见里的密林,是七百年前修仙界众人追剿魔君时开辟出的一道裂缝,经过昆仑仙境百年滋润催生出的一处灵蕴丰盈之地。
而此时的福禄洞天却感受不到它平常的灵气。
明溪缓缓皱起了眉头,很明显,是有东西干扰了这里的磁场。
她的视线落在盘旋在密林上空的黑影,那黑影很狡猾,故意掩藏了气息隐没于此。
若非明溪身世使她对精怪有着天生的敏锐感应,还真是瞧不出这怪异之象。
眼见仙君出关的时辰就要到了,她不能跟这异物多做纠缠。
手腕一翻,盛骨埙安然躺在手心,就算是微有瑕疵,这也是千年神器。
乐声倾泻而出,只见一道道凌厉的光束直冲那团盘旋之物而去。
修仙界有众多道门,皆是由上古术道和符道延伸而立,但除却术道是由本体精神力而生,其他道门皆需依靠媒介施法。
但明溪不同于其他修道之人,精怪幻化而生的仙子不必拘泥于此。换句话说,他们可以直接凭灵力施以法术,亦可以将术法附加于任何媒介。
就如现在一般。
一道道光束径直穿插于黑影间,转眼就将其支离破碎。
可不过眨眼,黑影再次聚拢,在明溪错愕失神的瞬间直冲她面门而来,巨大的冲击让她一踉跄,差点将盛骨埙脱手。
那不是精怪或妖灵!
那是...
魔。
可...怎么会?
昆仑仙境怎会有魔物出没?
那些魔物显然并不甘心一击退缩,一息之后它们再次发起攻势。
只是这次的目标并不再是明溪,而是...重晏仙君闭关的福禄洞天!
她一下瞪大了眼睛。
瞬间,一道光盾伴随着乐声在笼罩于福禄洞天的黑雾中透出光亮。
明溪单薄的身影独自撑起了这一片安然之地。
她知道,仙君出关之时未到,若是任由魔物闯入...后果不堪设想!
盛骨埙的乐声还在持续,与魔物僵持,巨大的冲击让明溪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福禄洞天深处隐隐传来的“轰隆”声。
猛地一下,施加在明溪身上的压力顿时轻松,周身的黑暗被明亮的日光代替,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
“大胆魔族,竟敢在此地放肆。”
低沉磁性的男声似幽谷寒泉,传进她的耳中。
顿时让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面露惊喜。
是重晏仙君!
一只萤虫伴随着声音“簌簌”地来到她面前,在她额前停留一瞬,她立刻心领神会,这是仙君引她进入的使者。
这是明溪时隔近百年再次来到福禄洞天深处,裂隙深处比她记忆中的相比,更加有生机了些。
其间不见阳光,有萤虫飞舞,有如天上星子,还有萤草散发出幽幽之光。
恬静而寂寥。
她顺着尽头的水月天帘进入,其间又是一处不知深浅的天坑,这便是重晏仙君闭关之地。
石座上盘膝而坐的人一身玄色大袖道袍,银发用玉簪束起,闭目调息。
一支通体赤红,杆身缠绕着玄色细纹的毛笔环绕在他身边,让他周身形成一个小小的禁制,随着他的收法光芒渐渐暗淡。
那就是传说中的画道圣器,浑元缔幻笔。
画道也曾由符术两道分裂而来,但此道年纪尚轻,门徒稀少。而重晏就是画道门生中第一位飞升成仙之人。
明溪也曾听过他的传说,说他淡漠冷清,无悲无喜,曾一手浑元缔幻笔绘制千里江山图,此图一出名扬天下。
但对他的成仙过程,却是无人知晓。
感受到来人的气息,一双凤眼缓缓开启,面容依旧是明溪记忆中的那般清冷淡泊,在看到她的一瞬,尚未完全平息的双眼中泛起波澜。
眨眼间又恢复如常。
“可被魔物伤到?”
明溪摇摇头,激动又兴奋,可到了眼前,她却拘谨得说不出来,只好习惯性地绞紧了手指。
“方才可是盛骨埙之音?”重晏又开口问道,视线落在她憋得泛红的脸颊。
“我...是的,仙君说过,喜欢盛骨埙的乐声,我便托连禾仙子寻来了...”
视线落在她放在手心递过来的神器上,瞳孔微微一滞。
记忆中乐器上刻着的画只剩下了那只小兔,而它左侧多余出的留白却无人觉得突兀。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点在那道裂缝处,“这埙与你有缘,便留下吧。”
明溪大喜过望,却依旧没忘了正事,正想开口问问关于那些魔物如何处理,却被重晏先行一步。
“那些魔族之物我已传话下去,务必肃清。你不用担心了。”
语气依然没有起伏,明溪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禀报仙君,锁魂塔法阵有损导致妖魔外泄,我们已尽力补救。”
“可有影响凡界?”
“报,未有!”
重晏颔首,传话的小仙就消隐于二人眼前。
“你随我去一趟锁魂塔。”
锁魂塔,是昆仑仙境中唯一至浊的存在,里面关押着远至上古的妖魔鬼怪。
此时其上方澄明的天色已不见阴霾,而众多仙道之人依然在施法修补镇压法阵的残缺。
明溪跟随他立在锁魂塔下。
天生对精灵之物的敏感使她能听到里面东西的嘶吼干扰,让她揉了揉有些隐痛的太阳穴。
淡淡的光环围绕在她周边,那些惹人厌烦的声音顿时随风消散。
她抬眼,见重晏收手的动作,心意微动。
但她很快移开了自己的目光,那些隐秘的少女心思不该展露于外,尤其是...重晏仙君面前。
“本君闭关百年,倒是不知何时这里的禁制变得如此脆弱。”
重晏的语气冷下来,明溪偷偷抬眼端详他的神情,心里感叹,不愧是无悲无喜的重晏仙君,就连生气也能面不改色。
管事的小仙连忙请罪,“这...这是属下们监管不力,还请仙君降罪。”
他一拂衣袖,立刻有仙兵将他拉了下去。
明溪躲在他身后,抬头盯着空中那巨大的法阵,“仙君...这禁制好像是被人破坏的...”
重晏不置可否地颔首,“不错,看来我闭关这些日子修为并没有落下。”
她的耳尖红了红,又听到他开口,立刻脸色唰白。
“看来是这里混入了不该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