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大了,鹅毛般飘到发间,睫毛上,秦愫眨了眨眼,握紧匕首朝狼的颈部靠近,尖端虚虚抵着它的皮毛,只要再往下一点,就能刺进它的身体。
秦愫屏了呼吸,正要往下刺时,狼摇了摇尾巴,蹭着她的衣裙朝她手心凑过去。
它个头不大,看体型应当是个小狼,摇着尾巴发出“嗷呜”的狼叫声,哈出的热气带着吐血的腥甜,令秦愫胃里涌起恶心,她扭头呕了下。
小狼舔她,从手背到脸颊,潮湿滚烫,秦愫缩了下手,小狼可怜兮兮地仰起头,眼睛里没有方才撕咬兔子的凶狠,变得温柔清澈,见秦愫怔愣,它欢快地往前一拱,半边身子都在蹭她的膝弯。
沈厌乜了眼小狼,冷声嗤道:“一命抵一命,现在是杀它最好的时机。”
小狼吃饱餍足,在地上躺下,打了个滚儿,把肚皮朝上,像是在等秦愫抚摸。
沈厌:……
“算了,我不跟它计较。”秦愫实在下不了手,握紧匕首站起身,快速转头往光影处疾走。
沈厌看她离去的背影,用自言自语的口吻说道:“这畜生开了荤,势必不能留活口,还是杀了的好。”
长剑嗡鸣破空,斩雪挥落的刹那,秦愫转过身来。
“狼天生是食肉的,怎么能叫开荤?你既将它活着捉回来,何故现下要它性命?”
沈厌掀眸:“你要它吗?”
秦愫愣住,瞪着他看了半晌才闷声回了句:“我不要。”
“你若不要,我就杀了它。”
“随你。”
同样的话还回去,沈厌忍不住勾唇,右手倏地往下压制,小狼“嗷呜”一声,痛苦地扭动身体。
“我要它!”秦愫冲过去,俯身查看被长剑钉在地上的小狼,只一眼,便抬头瞪向沈厌,“你故意的。”
剑尖只是钉入皮毛,出了些许血珠,她被沈厌戏弄了。
小狼脱离桎梏后一跃而起扑进秦愫怀中,它伸出舌头舔舐伤口,舔了会儿皮毛,又去舔秦愫的手心,仿佛认识了许久,熟稔地趴卧在她脚边。
沈厌得逞,收了剑插回腰间鞘中,屈膝跪在小狼另一侧,刚要抬手,小狼忽然冲他呲牙咆哮,他哼了声,压着膝盖说道:“翻脸不认人的小畜生!”
秦愫摸了摸小狼脑袋,不服气地反驳:“分明是你先对它翻脸,它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雪从两人中间飘落,睫毛上湿冷乌沉,秦愫眨了眨眼,看清对面人的脸。
他皮肤白净,长眉凤眼,其实他五官生的都极美,难怪京中闺秀都爱私底下议论他。
“秦二姑娘喜欢我这张脸?”沈厌目不转睛,说这话时用的是调侃语气。
秦愫垂下眼睫:“我只要这只小狼。”
“不然呢?”沈厌反问,哼出一声倨傲的笑。
秦愫很早便知道自己好看,周遭围着的人在图谋什么她也清楚,他们为了讨她欢心便总爱做出些古怪举动,见得多,习以为常却也难免厌烦。
不过像沈厌这种人,应当是她多虑了。
她揉了揉小狼受伤的位置,“我一会儿叫人过来拿笼子。”
秦愫走在前面,小狼异常温顺地跟在她腿边,一人一狼往营帐处走。
“你不记得我了?”
风一吹,沈厌突如其来的问话仿佛被鼓散了般,模糊破碎。
秦愫没回头,停住脚步回味这句话,觉得很是莫名其妙,而后缓缓侧过身,氅衣被吹得高高荡起,发丝也跟着扰乱视线。
“不记得了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沈厌敛了客套的假笑,走近几步后居高临下看着她,“在这之前,你可见过我?”
“见过啊。”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沈厌微垂眼皮掩饰着情绪:“在哪儿?”
“上次国公府贵妃召见,沈世子就在旁边。”
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她,像有一种神奇的吸引力让秦愫难以挪开视线,这双眼睛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在哪里呢?
她反复回忆,怎么都想不起来,若真的见过沈厌,凭他俊美的长相自己定然不会全无印象。
“我们…在别的地方见过?”她实在不知道,诧异地回问过去。
沈厌眸底冷冷,淡声吐了个字:“没。”
不知为何,这字就像咬牙切齿说出来似的。
耳畔只余风声,沈厌抱着胳膊立在空旷处,神情郁郁。
“没心没肺的东西。”
春槐抱着大氅过来,探头探脑四处瞟了个遍,嘀咕:“都说秦家二姑娘活泼有趣,骑马时像一道风,今儿倒没见她上马打球,便只坐在亭子里跟那几个小郎君吃茶说话,可惜了。”
沈厌解了护膊丢给他,春槐忙接住,跟在身后往篝火明亮处走。
沈贵妃住在别院,只在入夜后出来走了趟,夏萤随她回去,一五一十禀报了沈厌与秦二姑娘的事,她与春槐秋蝉冬柏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挑出来的人,自幼经过严苛训练,先前保护沈家姐弟,贵妃进宫后四人便一直跟在沈厌身边,偶尔与贵妃通风报信。
夏萤稳重,思忖再三才道:“世子本是能射杀狼崽的,但他没用弓箭,费了好些力气才将狼崽驯服,挂在马背上带回来的。奴婢觉得,世子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陆家兄弟送给秦二姑娘一只兔子,激发了他的好胜心,他应当是喜欢秦二姑娘的。”
沈贵妃对夏萤的判断很是赞同,三年前沈厌和秦愫误打误撞有了干系,三年后恰逢议亲的紧要关口,沈厌又遇到她,如此渊源不凑到一块儿却也说不过去。
“你去一趟,就说本宫想让秦二姑娘陪着说说话。”
朱嬷嬷故意放走的兔子,原想着这夜能消停,却见秦愫进门时后头跟进来个黑黢黢的影子,她定睛一看,登时吓得没了声。
“姑娘,你…你从哪儿弄来的狼,它可是吃人的畜生!”
秦熙正在屏风后换衣裳,听见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忙三两下系好带子急急走出。
便见一只漆黑的狼崽跟在秦愫身后,到处嗅闻。
整个林场,只有沈厌猎了活狼!
这狼是沈厌的,是沈厌送给秦愫的!
秦熙登时捏紧了拳头:“朱嬷嬷,你带红蓼和锦葵先出去,我同愫愫说几句话。”
朱嬷嬷对那小狼耿耿于怀,又是惊惧又是讨厌地出了门,从外掩上毡帘。
秦熙甫一靠近,小狼便前脚抓地,弓着身体呈戒备状态,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噜呜噜的吼叫。
秦熙压低嗓音:“我劝你别做下三滥的丑事。”
“你以为私底下去找沈世子,他就会喜欢你吗?”秦熙尽量控制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从容,“别到时毁了自己还连累秦家名声,让爹娘为着你没脸见人。”
秦愫抚摸着小狼,对她的话视若无睹。
秦熙冷笑,这种被刻意忽略的感觉令人极其愤怒。
“你当真要跟我过不去?”
“我怎么同你过不去了?”秦愫站起身,目光迥然地对上秦熙,“你想要什么便去争取抢,别把我拉进来,好似我是你的阻碍,没了我你便什么事都能做成似的。你想要好亲事我不觉得有错,但你不该将自己择出来,把我硬塞进去,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
“我没有!”秦熙态度坚决,袖中的手死死攥起来,“是你和吕颂对不起我在先,如今你又要故技重施,抢走沈厌。”
秦愫踱步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那也着实太巧,你和吕颂退婚不过半年,吕家便被外放离京了。”
“没有证据的话你随口便说,自己做错事现在想归咎到我头上,没的道理。”秦熙厉了声色,“你现在跟沈厌拉拉扯扯,又有什么清白可言?!”
“姐姐,你喜欢的人我未必喜欢,你急着抓到手里的东西我根本不在乎,你视若珍宝唯恐失去的,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你想嫁到公府,你喜欢沈世子,你大可自己去同他坦白,你为何非得揪着我不放呢?”
秦熙最讨厌的,大概就是秦愫不屑一切的优越感吧。
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也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所有人都会哄着她,捧着她,在她开口前便奉上最好的宝贝。
秦愫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她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说到底,秦愫瞧不起她,觉得她不配,不配成为对手。
“把狼还给他!”
“我不。”
没有争吵的对峙冷静的骇人,连空气都变得稀薄凝滞,两姐妹彼此互不相让地对视,谁都不肯露出半分怯意。
许久,秦熙一字一句几近威胁地说道:“愫愫,我能赶走你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秦愫看着秦熙涨红的脸,轻笑:“我等着姐姐。”
风拂过面颊,落在睫毛上的雪粒很快融化,秦愫眨了眨眼,冷意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浑身上下都是刺骨的寒凉。
她一定会被赶回沂州的。
秦熙不是吓她,是在告诉她必然到来的事实,三年前如此,三年后爹娘还会如此。
夏萤回头看了眼沉默跟随的秦愫,不由放慢脚步等她走近。
“秦二姑娘眼睛怎么红了。”
秦愫抬手抚了下眼睫,唇角翘起淡淡的弧度:“风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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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