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都的预感没错。
周游把林都接出去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捏着她的后颈左摇右晃,“你说我能说你什么,你悄没声去当志愿者那账我都还没跟你算呢,你这放烟花又放到派出所来了。”
“不是的,游哥,”盛羽欣两步追上来拽住周游的衣摆,抓紧替林都鸣不平,“这次的事情是我的问题,和豆子没什么关系。”
“你也别急,我没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周游说着,就反背着伸出手把盛羽欣也逮了过去。
林都和盛羽欣两个在一齐落网后,同时仰头看了周游一眼,然后又同时伸脚踩上了周游的左右脚尖,默契地抬手乱打试图挣脱开周游的钳制。
可是周游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她们俩都灰溜溜地失败了。
被周游提着,踩着筑在樟树间的弯弯绕绕的水泥路出去时,林都心想,幸好今天只来了周游和吴杨,不然她还要再在梁森面前丢一回丑。
就在林都庆幸后感到轻松的时候,没注意就被周游给捏着拐出了派出所的院子。
没了院墙的遮挡后,一阵清爽的河风吹来,还带了很大一股刚刚遗留在空气中的硝烟味儿……
于是林都的头埋得更低了,就像死了一样任由周游提溜着走。
同时,盛羽欣却看见了立在街对岸的,正和梁森站在一起抽烟的侯时星。
盛羽欣在不确定地眨了眨眸子后,慢慢拧着肩膀站直了,而后才仰起头,很严肃地盯着周游说,“游哥,你放手。”
周游闻言把盛羽欣松了,林都就好奇地侧头看了盛羽欣一眼。
眼神流转的时候,林都也注意到了正站在街对岸的,外套都被风吹得扇起来盖住了一半的车窗的梁森。
在外面,周游也懂得给妹妹面子的道理。
所以,周游抬手扳了扳林都的肩,也控着她站直了。
慌乱又尴尬的时候,林都的眼珠子就到处乱转,然后她就发现吴杨和孙羽琦他们那一伙人还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门口和民警寒暄。
林都转一转脚尖想退回去,却猛地被周游一把抓了回来,揪着她的肩头往下走,说:“见过了吧,你们小区楼下那警察,你吴杨哥的伴郎,唉,真的是,我没话讲,我无话可说。”
这时,走在后面的盛羽欣也阴恻恻地接了一个下句,“游哥,我看你这样还是不像没话讲的。”
“……”
周游被盛羽欣呛这么一下,气不顺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也就此还了林都走路自由。
眼瞧着三个人越走越近,梁森和侯时星就都先掐了手上的烟上了车。
待从派出所出来的三人已经穿了半截马路时,周游开始扯着嗓子给梁森和侯时星说,“这俩各自送回家去,其他人待会儿还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玩。”
闻言,盛羽欣一下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啊,要玩大家都一起玩,不玩就都回家去。”
周游拉起半截袖子,回头指了一下派出所,“凭你俩把好好的人带着玩进了派出所。”
盛羽欣理亏在先,嚣张的气焰也瞬间破灭。
周游推着林都往前面侯时星的车去,侯时星却在林都拉门的一瞬间给车门上了锁。
林都瞪着侯时星,侯时星却淡定地朝林都挥了挥手,“你上后边那车去。”
“就是,”盛羽欣也突然从后面过来挤开了周游,把林都塞进了梁森的副驾后,还仰头狂吐槽周游,“游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侯时星这人的车是上去了就不知道会在哪儿下的,除了我,还有谁敢坐啊。”
伴着盛羽欣这话的落下,她本人也特别有气势地拉开了侯时星的后车门,指挥着人开车走了。
林都见状,摁下车窗同周游讲话,“我也走了?拜拜。”
周游听了这话却猛地伸手按住了车窗,而后长腿一迈便上了梁森的车后座,把梁森当成司机一样吩咐道,“去教育局B区。”
林都尴尬得手都攥成了拳头。
梁森却权当没那回事儿一样,以德报怨地朝周游笑了笑,“行,您安全带也系一下啊。”
然后,周游就被臊得有些羞愧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找补说,“谢了啊兄弟,今天主要是就你和侯时星没喝酒,能干得了这差事。”
第二天,吴杨和孙羽琦的婚礼当天比林都的预期还要忙碌。
因为孙羽琦她们家那边有些客人是乘当天的包机到蓝口,所以中间就要吴杨这边包出租车将她们中转过来。由于客人是这么一批一批地到达的,林都最后就干脆地一直站在了校门口帮孙羽琦招呼她的娘家人。
在举行婚礼仪式的前五分钟,前来观礼的客人就已经把长台两侧安排的小白椅给坐满了,有的甚至还拖了院里用餐坐的椅凳来了长台处观礼。
十二点的时候,交响乐版本的婚礼进行曲准时响起,掩去了那有些年头的大门被拉开时的吱吱嘎嘎的老态声音。
林都吸取昨天的教训,勾住了小花童握着戒指盒的手,步履缓缓地跟在孙羽琦身后,脸上挂着的笑容含蓄又温柔。
走到长台的尽头后,就是再演绎一次昨天的彩排流程。
主持人讲话时,林都退到了孙羽琦身后一步半的位置,抓住这无人来之不易的时机,争分夺秒地又看了梁森一会儿。
当婚礼的流程结束,林都看着吴杨绷着脸抹了两把泪才抬手捧住了孙羽琦的脸亲吻时,突然也有些感动地仰起了头。
再回头,林都的眼前还是因为泪花而模糊了一点儿。
在这一团模糊之中,林都感觉梁森好像也在看她。
于是她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想甩干粘连在眼前的迷迷蒙蒙的湿意。
恰在这时,主持人又拖长了音调,非常兴奋地说道,“接下来,就是咱们万众期待的,我们新娘子扔捧花的环节咯!”
主持人话还未落,现场就一下子跟炸开了锅一样突地沸腾了一下。
孙羽琦存着私心叫了林都一声后,还用力地朝林都挥了下手,夸张地比了个“过来”的口型。
得了新娘子偏爱的林都盛情难却,便在罗马柱、游悦和盛羽欣的帮助下直接跳到了长台侧面的观礼席。
但是,她才刚在游悦和盛羽欣的搀扶下站定,就发现梁森在和吴杨说完话后直接从另一侧的观礼席饶了出去。
见状,憋了几天的林都预感不妙,抬脚就逆着人群追了出去。
林都从第一栋教学楼里穿出去,刚好和就要走过大门口的梁森眼神撞了个正着。
梁森看见林都,很有些意外地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她此时正累得单手搭在门口的柱子上大喘气,落肩长裙上挂着的吊带也因为她松软有了懈怠的站姿而滑了下来。
梁森的眼神移向林都的脚踝,慢慢踩着教学楼的阶梯走了上去,“脚好了吗,就这么跑。”
林都闻言也看了一眼自己细白的脚踝,然后摇摇头,垂下了一点眼睑问,“你现在就要回津北了吗?”
梁森“恩”一声,又问林都,“我给你发的消息都看见了吧?”
“看见了,”林都点点头,语气还有些小委屈,“我的东西我都收走了。”
“行。”
说完话,梁森转身要走。
林都伸手揪住了梁森的袖口,鼓起勇气盯住了梁森的眼睛,“你能不问我之前为什么走吗?”
“可以。”梁森很爽快。
林都听了这话,语气却更可怜了,“那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吗?”
“之前我们什么样?”
紧接着这个抛出的问题,梁森又迅速作答道:“你出了事情,我代为照顾,结果你一走了之,留给我一堆麻烦,到现在还一个解释也没有。”
梁森这铿锵有力的话落,林都就惭愧的放下了手,小声道,“不是的。”
郝云凭着长手长腿的优势误收了捧花后出来找林都。
梁森却在看见拿着手捧花走得脚下生风的郝云后,噙在嘴边的那一点笑意也变冷了,没什么情绪道,“你放心,你觉得没必要可以不说,同样,我觉得没必要也不会找你要答案。”
“……”
梁森这话实在伤人。
一瞬间,林都就想到了昨天的郝云,因为昨天的他跟今天的她是一模一样的自作多情。
郝云拿着捧花出来给林都的时候,梁森已经走到校门口了。
看着林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头巴脑的样子,郝云看着梁森的背影,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今天为何会一直都觉得吴杨的伴郎很眼熟。
2015年的6月4日,是林都的15岁生日。
这一天,离中考还有一个多礼拜,离林都幡然醒悟重头来过也还有一个多月。
林都的生日,是他们苍年六貔貅这个小团体里面月份最早的生日。
难得有个光明正大的名头可以出去放纵厮混,六个小混混提前半个月就在琢磨怎么请假、怎么搞定家长,和仔细安排后面的出行旅程。
到了林都生日这天,郝云、周游、吴杨和林都在上完第一节早自习后,就老一套的从保安室后面的墙根翻出来进城回家了。
就是林都的运气不太好。
她回到家后,东西收了一半都还没有,李菁言就带了几个同事回家来商量工作上的事情,导致林都在家里饿着肚子被困到了下午四点,一直等到李菁言又带着同事走了以后,她才得以脱身。
这一回,明白这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来之不易,林都就再不敢像早上一样很散漫、很磨蹭地收拾东西了。
就在林都蝗虫过境地胡乱往行李箱里塞东西的时候,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她匆忙过去看了一看,是郝云打来的,说他正在她家楼下吃酸辣粉,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碗。
本来,郝云不问,林都就也不觉得饿,但郝云这么一问,林都就感觉自己要饿死了,于是她应了声好,一边将自己刚刚翻乱过的东西复位,一边等着郝云的外卖上门。
郝云挂了电话,自己的东西也没吃了,转头就带着已经打包好的酸辣粉进了林都他们小区。
梁森也是在这个时候下的出租车。
他带着他刚装订好的高一理学科目笔记,跟着郝云前后脚地进了林都小区。
郝云看梁森面生,本不想过多打量,但梁森丰神俊朗的面孔又让郝云不得不堤防,所以郝云在瞅了两眼梁森后,没礼貌地对着梁森“哎”了一声,问:“你住这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梁森闻言,很痞气地朝郝云勾起了一边唇角,回:“我也没见过你啊。”
郝云斜梁森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得,你当我没问过。”
梁森看着走在前面还有点恼的郝云,突然眯了眯眼。
他想起一个多月前,他和林都在她们学校门口不欢而散的那天,然后把郝云和那天站在周游身边的高个儿男生给对上了。
想到这,梁森就慢慢地正好了身形。
因为梁森意识到了,林都现在也在家。
又回头看郝云现在这样子,梁森觉得,林都现在应该也还和一个月前的那副混样子没什么差别。
所以,梁森在左右看了看后,发现林都家侧边单元楼的楼门是开着的,就干脆推了那扇门进去,先坐到了门后的楼梯上,想着等郝云上去了,再把手里的东西塞进林都家的邮箱里让李菁言查收。
外面应是郝云按了铃以后林都没反应,所以郝云就直接退到了那个喷泉池的台阶上,大喊了一声“林都”。
很快,梁森就听到了林都很谨慎的声音,“你别喊,小心我妈听见!”
“那你倒是开门让我上去啊。”
“你行了,”林都呵斥一声,“你在下面等我,我的行李收拾好了,待会儿我们在车上吃。”
这回,郝云笑得倒很开心,“好。”
没过一会儿,梁森就听见了行李箱的滚轮在地面滑过时的轰隆声,间或,还伴着一两句林都和郝云的说话声。
隐隐约约地,梁森也听得不是很清楚。
但他却不知是因为他们的说话声是被滚轮碾压过去的轰隆声给盖住的缘由,还是他在听见他们说要一起去神农架避暑后,他的耳朵就好像挨了一道钟鸣一样,听什么都是先前她落在他耳边的那句话的,像是黑洞一样没有尽头的回响的缘由。
就是在这一天,梁森在林都和郝云走后,自己在林都家隔壁的单元楼又坐了半小时,才终于下定决心摸出了包里的手机,删除了林都的所有联系方式。
梁森决定,往后不再一步三回头地走,也不再将自己的任何期待加注在林都身上。他想,他和她,都应该各自走各自最想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