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楚林都和李及夫妇之间的那点过往后,梁森离开林都公司。临走前,他还特别叮嘱了老板娘,让她先不要把他今天来过这件事告诉林都。
回到车上,梁森先静坐了半小时才发动车子离开。
因为林都老板娘今天的坦白,让他提前得到了一个,他很想要知道的答案。
在去年的十一月底,梁森也曾见过林都一次。
那一次,是梁森自2015年的6月4日后,时隔七年半再一次见到林都。
当时,是因为警局要拍官方的宣传片,所以,梁森和向耿都被刘所打包派去了津北电视台。
临近年底,津北电视台的节目录制需求骤增,能分出给警局录制的摄影棚就只有一间地下十平米的小房间。
在昏暗潮湿的地下,这十平米的小房间犹如一个天外来物,用兜了一屋子的纯白颜色向门外的世界奋起反抗。
津北市警局的选美十六强,除了个高人靓的男警外,也有人美声甜的女警。
在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房间里一起录制了大半天后,有一名女警嚷嚷说肚子饿了,必须要跑一趟便利店充电。
女警这么一说后,负责给他们这个项目拍摄的电视台导演就拍板道,“这里太闷,先都出去透透气吧。”
导演话落没一分钟,这个拥挤的能让人呼吸不畅的小房间里就重获新生了。
所以,梁森改变了想法,没有跟着向耿他们一起出去放风,而是拎了一个工作人员的便携小板凳坐到了墙角开始假寐。
在恍惚之中,他听见了林都的名字。
梁森睁开眼睛,就看见两个女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围在导演身边一直转悠。
“田导,真的没有办法了嘛?”一个女生说。
另一个女生补充道:“我们不是说开除她这个事情,是说她被开除以后还要进档案这个事情!”
“没办法,”说着,导演很头疼地拉下了脸,然后摆手摇了摇,“她自己胆大包天,我能有什么办法。”
两个女生闻言都忿忿。
其中一个,胆子要大点的,就拖长了声音,怪腔怪调说:“这也叫胆大包天啊?我不觉得林都有错,明明就是——”
导演突地打断说话的女生,“谁再说,谁就和林都一起出去,我这小庙可容不下你们这些吃了雄心豹子胆的。”
“……”
小房间里安静下来后,梁森也出去了。
但他没有去外面的便利店,而是通过负一层的安全通道一直在往上走。
不过他今天的运气好像不太好。
梁森里路上来。
下面的几层楼,都是安安静静的,连一个在楼梯间摸鱼抽烟的电视台员工他都没发现。
走到第七层的时候,梁森就想,“要不算了,就这样吧。”
踟躇之中,梁森就地摸出一支烟点了。
抽完一支烟,梁森又点了一支。
在他第二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留了一条缝的防火门突然传来了模模糊糊的人声。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脆,梁森渐渐就听清了那两道男声的谈话内容。
“我操,你是没瞧见,我刚给副总送抽检片的时候,她那脸——就像被放了十年的潲水熏过一样,太他妈臭了,贼吓人。”
“这我不用瞧也知道,她最近一个月的脸色就没好过,不然我干嘛每天绕着B03走?”
这声得意的笑收了后,防火门被彻底推开。
三个人面面相觑的一瞬间,另外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有些难看的笑。
梁森朝他们点了点头,又摸出包里的烟递了过去,表态示好:“我是派出所的民警,今天来你们电视台是要拍一个宣传视频。”
话落,梁森还把他的工作证递了出去。
看过梁森的工作证后,电视台这两位脸色垮掉的员工,又瞬间好了起来。
其中一位大大咧咧地,他在接了梁森手上的烟之后,还凑近了梁森,就着梁森手上的火把他的那支烟点燃了,仰头看着梁森说:“哥们儿,我看你长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哪家公司要推的新人,腿都给我吓软了。”
“是啊,”另一个附和说,“你走大街上,让你出道的人多吗?”
梁森摇头,“没人找我出道。”
“不是吧,”刚那个大大咧咧的男人抬手搭上了梁森的肩,嘚瑟地朝另一个人眨了眨眼,“我都遇见过十来个让我出道的星探呢。”
瞎扯了两支烟的时间后,三人差不多就熟了。
那两位于是又不拿梁森当外人的,再次续起了之前因为梁森的出现,而被打断的话题。
先前那个大大咧咧的男人把手反支在了楼梯间的扶手上,想一出是一出地问,“老副脸色那么臭,是不是她前夫又卷土重来和她抢儿子了啊。”
“知道还问,”正打游戏的男人头也没抬,“就是可怜林都了,老副妈非说老副婚姻坎坷是因为林都当众欺负了老副儿子,让老副前夫有了可乘之机,一上午都举着身份证在新闻部外头实名投诉她闹事,一点儿不消停。”
“老副这人下手还真黑。”
感叹过后,大大咧咧的男人狠狠吸了一口烟进肺里,然后又从鼻孔里将烟全部散了出去,同时还摁灭了烟头问旁边玩游戏玩得热火朝天的男人,“林都是下午下班走?”
“哪能,”打游戏的男人刚好在等复活,仰着脸认真回了一句,“这就走了吧,我刚出来的时候见她在收拾东西。”
闻言,大大咧咧的男人一秒直起了身,“那还不回去?”
打游戏的男人摇摇头,语气惆怅:“你去吧,我去怕忍不住得哭。”
“出息的你!”
大大咧咧的男人扬手后人就跑没影了。
梁森在打游戏的男人旁边坐下。
他知道,林都在传媒大学学新闻,之前邱伟泽告诉过他,他也从游悦年更的空间动态里,瞥见过那么一两张她在学校的照片。
就这么晃神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梁森手里夹着的烟就烧了一簇掉了半截烟灰。
当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时,隔壁打游戏的被漫天飞舞的尘灰呛到,就用手肘捅了捅梁森说,“哥们儿,你上辈子不是死在林则徐手里的烟鬼吧,怎么什么烟都吸啊。”
梁森回神掐了烟下楼。
他走到一层的防火通道时,林都刚好也在她一群朋友的簇拥下走到了电视台的大门口。
时隔七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跟梁森的想象不太一样的,他只是隔着十来米远的距离瞥见了一个她一闪而过的正脸,——她一只手怀抱着自己大大的背包,一只手举过肩上在不停地挥着,快速地同出来送她的同事道别。
……
收回纷乱的思绪,梁森回家前,顺路去了一趟屯子口派出所。
今天的天气大幅度回暖。
外面的气温一攀升,外面撩人的春色也就跟着一点也不藏了。
梁森的车上了河道上的小路。
快要拐进派出所的时候,梁森看见侧边砖瓦屋后面那一串像鸡爪一样叉开的枯枝藤竟然也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不太合往年状态地,提前挂满了饱满的桃色花球。
他把车开过去,结果正好碰见同样觉得稀奇,跑来这里拍照留影的林秋香。
林秋香回头见是梁森,便热情抬手将梁森抓进了她的镜头,“你来得正好。我小闺女上回来没见着你,嚎得整个屯子口都用看人贩子的眼神看我,你过来说两句,下回她再找你我也有个能打发的。”
这么快又听到“人贩子”几个字。
像是被当头棒喝了一下,梁森愣了两秒,才接过了林秋香的手机,问:“桃花是什么时候开的?”
林秋香“嘿”一声,“你还能不知道桃花是什么时候开的?”
说着,林秋香又伸手把树藤往下扯了扯,仔细嗅了嗅树上已经绽开的花朵,说:“不过今年这桃花确实开得太早了。”
两人拍了视频和照片回去。
刘所坐在接待台后面,正在津津有味地吃旺旺仙贝,但他看见梁森后,便喜笑颜开地撂了手里的仙贝,走出来拍了拍梁森的肩,“要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林秋香也立一边玩笑附和,“就是,早说你今天来,我也好回家把孩子带来。”
待刘所这一阵爽朗的笑声彻底过去,林秋香也回了内院去办公了。
梁森和刘所并排坐回接待台后面。
刘所捡回桌上剩下的仙贝,一口接一口地嚼得滋滋作响,等把面前的几个小包都吃得差不多了,刘所才抽了张纸巾,慢悠悠地抹嘴擦桌子。
梁森看刘所面上始终是笑盈盈地,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就多问了一句,“您乐呵什么呢,嘴都快合不上了。”
刘所扔了纸,把自己的手机群聊推到了梁森面前,“乐呵你。”
梁森低头去看。
这才发现一个小时前,他在林都公司附近停车的时候被朱玲玲看见了。
接着,朱玲玲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拍了一张他的照片发在了派出所之前的闲聊群里,然后,朱玲玲就和向耿吵了起来。
朱玲玲:【@向耿看看人家看看你,你不觉得你特没良心吗?发达了就不回来看我们了?你真的好过分啊!】
向耿:【@朱玲玲你赶紧去找医生挂个急诊看看脑子!】
向耿:【你们都下班了他才过去,能是看你们的吗?】
向耿:【而且你看清楚没,这离所里还有那么远的距离呢,你哪来的信心敢确定他是去看你们的。】
朱玲玲:【谁说都下班了,刘所和香姐还在呢!再说了,梁森来这边,不是看我们的,还能看谁啊。】
向耿:【那谁知道。】
朱玲玲:【@刘所@林秋香 刘所、香姐,待会儿梁森要是来了,你们就在群里说一声,好让向耿看看,他是多么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秋香;【好。】
刘所:【好。】
向耿:【静候】
向耿:【@梁森】
接下来,就是向耿每间隔一个十分钟的问候刷屏:【梁森到了没?】
在向耿发到第七个“梁森到了没”时,林秋香终于回了一个:【到了,边墙的桃花开了,他刚刚和我在外面给我小闺女拍视频。】
向耿不依不饶:【什么时候到的?】
林秋香:【七点多吧,也没多久。】
于是向耿作出总结陈词:【@朱玲玲】
朱玲玲:【他可能吃过饭才过去的……】
向耿:【你开心就好。】
群内的大战就此结束。
梁森把手机屏锁了,重新把手机给刘所推了回去。
刘所心情不错地“哎”了一声,嘴角扬起了一个和眼尾平行的弧度后,他眼角的鱼尾纹还对称的炸开了,“不是去接林都下班的嘛,她人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梁森不仅没回答刘所的问题,还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认真鼓捣了好一阵。
刘所在旁就不发一言地看着,不催促也没再说其他的。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后,梁森突然把他的手机给刘所推了过去,问:“好看吗?”
刘所摸出包里的老花镜戴上,仔细看了看梁森递过来的手机屏幕。
梁森的手机屏幕上是一**都的照片。
照片里的林都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她左手抱着一座奖杯,右手拿着一张证书。
脸上还是圆乎乎的,没有现在这么明显的线条,两只弯起来的眼眸里也很像是暗藏了星光一般,她那扣下来的眼皮完全遮盖不住她那明亮的眼瞳。
神采飞扬的样子很有生命力。
自觉看得差不多了,刘所把手机还给梁森,拿腔拿调地斜了他一眼说,“好看,所以你才不把人带来给我们看是吧。”
“没有,”梁森回头,郑重其事地向刘所看了过去,“我联系不上她,不知道她在哪,你们最近有见过她吗?”
“……”
刘所被梁森抛出的问题给难住。
他仔细想了想,他这几天还真没见过林都。
又思索一会儿后,刘所放下他刚刚一直撑着下巴的左手,化被动为主动地猛回头盯住梁森,炯炯有神地质疑道,“你怎么可能联系不上她?”
“我怎么可能联系得上她?”
说完这句,梁森就像是自嘲一样,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
就像是被小刀片轻轻刮了一下,那层覆在他心口的保护膜自然就被划拉了一个口子。跟着,那个被他潜藏在心底好多年的残酷事实,也终于跟着再次浮上了心头。
那么,在这个春光似乎都比从前更明媚的2023年,我有可能会成为你的第一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