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森下班回来,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就地放下超市里提回来的大包小包,梁森先进屋里转悠了一圈才把门口的东西提溜进厨房,去敲了林都的房门。
房门被指节叩响。
在很轻的两声响后,梁森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确定林都的房间始终是一点儿声音都没传出来,他才推开了林都的房门。
林都像根油条一样,平直地躺在床上。
因为洗过了头发,所以她脑袋上那顶灰不溜秋的帽子终于被她摘了。
她的脸上,还多了一个青蛙眼睛造型的眼罩,这眼罩上的白色眼珠是毛绒绒的大圆片,将她的眼下的颧骨也盖了一大半。
而在她靠近墙角一侧的床头柜旁边,还有一个摊开的、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
门口能看见的室内景象都看得差不多了,梁森轻轻带上门拐回了厨房,心情还很不错地给林都熬起了鱼汤。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脑子里装的心事太多的缘故,林都这几天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游悦这一趟来,对林都也算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林都把心里的那些事儿全部给游悦抖落出去后,自己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出口,终于舒心地睡了美美沉沉的一觉。
然后,她的这一顿美觉再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的零点过半了。
对着手机屏幕,林都气恼地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床去卫生间,但是担心梁森已经休息,所以不敢冒然去摸床头的腋拐,而是平躺着在床上费劲地转了一个大圈后,用她没有受伤的左脚撑着下床,然后挪着碎步过去了。
从卫生间出来,林都感觉自己肚子有点饿。
于是她又重新挪回床边拿上了腋拐,非常用力地把腋拐箍紧了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间。
客厅暖黄色的小地灯还是开着的。
此刻,那一丢丢的光晕被扩投到漆黑的廊道进入了林都的视线后,就好像是刚从风暴里走出来的航海员看见了屹立在海中的灯塔那样,林都的眼神瞬间变亮,并且在同时放开了手脚,——笃笃有力地戳着腋下的拐杖往客厅那边去了。
听见拐杖的声音,梁森从厨房里出来。
室内骤然变明亮的时候,林都身体上的反应比脑子要快一步,右手很顺手地就着自己正要往地下怼的腋拐一起举起来挡在了眼前。
然后,她身子一个没站稳,就侧身往墙边栽了过去。
梁森出手及时稳住了林都,让她正处于恢复期的侧腰躲过了一劫。
“谢谢,”松一口气后,林都转头问梁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有工作。”
言简意赅答完话,梁森又迈步进了厨房。
林都杵着拐在后面龟速前行,等她终于拐过长长的廊道时,就看见梁森正拿了一个小碗在盛砂锅里的汤,架子上的空气炸锅还也还是亮着灯的正在运行。
闻到香味,林都不客气地拉开了一张正对着厨房的椅子坐下,朝着里面问:“你工作是做饭?”
梁森从厨房里出来,看向林都的眼神里多少沾了点无语,“饿了,吃宵夜,你要吃吗?”
“当然,”林都猛点头,“我晚饭都没吃呢,快饿死了。”
梁森又盛了一碗鲫鱼汤出来。
林都啜一口鱼汤,汤鲜得她眉毛跟着嘴巴一起舒展开后,就笑眯眯地看向了对面只默默喝汤的梁森,“你做的?”
梁森“恩”一声。
刚好,空气炸锅也在此时打了鸣跳了灯。
等梁森再回来,林都的面前就又添了一碟南瓜酥和一碟牛柳白蘑。
林都摩拳擦掌地举起筷子,一声脆响后,南瓜酥香甜的味道就顺着她的嘴巴流进了胃腔。
胃口得到大满足后,林都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她看着梁森,有些开心,又有些震惊的语气说,“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闻言,一直埋头喝汤的梁森终于抬头朝林都笑了笑,眉梢也在同时几不可查地抬了一下,“林都,你记着,这是第二次了。”
林都一脸茫然:“什么第二次?”
问完话,林都也不执着地等梁森的回答。
她端起碗干掉了碗底的那点儿汤,又美滋滋地夹了一块裹满了蘑菇丝儿的牛柳喂进嘴里,极入味的蘑菇丝儿在嘴里一口爆汁后,她伸手拉着自己碍事的颈托,朝梁森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说,“你是这个。”
“……”
看见她这样,梁森心里的那一点火气就很不值一提的,自发被抹平不见了。
梁森喝完汤起身。
林都听见声音抬头看他,眼里似乎是装满了对世界的所有好奇。
“我先回书房,还有几个资料需要看,你有事就给我发消息。”
梁森解释完后,林都点点头。
她也是在梁森说完这句话后,才发现刚刚引导她大步前行的灯根本不是客厅的小地灯,而是书房的大灯。
第二天,林都自然睡醒的时候,梁森也已经在市局上了一个小时的班了。
有点怅然地,林都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她想,照这么和梁森相处下去,即使她和他一起再住个十年八年,那也还是同住一间房的好室友。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近后,春的派头自然也越来越大。
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已经不复之前的不痛不痒,它们变得热烈且有温度。
林都从被窝里伸出双手,手触到被套的另一边时,手上那种干燥不黏糊的热乎温度几乎让她瞬间起了贪婪的心,想抻过头去认真在棉被上蹭一蹭。
但是想到自己的腰伤,林都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乖乖地平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外面太阳照射进来的光打到室内白花花的墙顶上,投射出了一个吹膨的气球状的透亮球体,还歪打正着地把房间里的顶灯也框了进去。
林都一眨不眨地对着头顶的这个玩意儿发了会愣后,她的眼角处就飙出了两滴泪花。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后,又用力地挤了挤眼睛,感受到眼睫上又染了一层湿意后,她抬手抽了张纸巾。
林都正准备揩掉自己眼睫上的湿意时,时机一秒不差地,她的电话响了,是梁森打来的。
电话里,梁森问林都:“中午想吃什么?”
闻言,林都语气欣喜,还用两个手肘撑着自己起来了点儿,“你中午要回来吃饭?”
“不回来。”梁森说。
在梁森脱口而出的拒绝后,林都沉默两秒,又重新躺回了床上继续擦她那已经被晾干的眼睫。
窸窸窣窣中,林都还是心有不甘地替自己说出了那句话,“你不回来干嘛还要问我想吃什么啊,你不知道我现在仰卧起坐一次就要在你家多赖一天啊。”
“知道,”梁森笑笑,声音被融进一阵风声里后,听着还有些黏糊的打闹味道,“我不问,你中午又吃麻辣拌,不也得在我家多赖一天?”
林都心虚的噤声了几秒。
她重头细想了一遍昨天和游悦吃麻辣拌的过程。
从拆外卖,到最后游悦走的时候,她是亲眼看见游悦带着厨房、客厅还有外卖制造出的所有垃圾一起出了门后,才放心回屋睡的觉。
——梁森,到底是怎么发现她偷吃麻辣拌的呢?
正懊恼费解的时候,梁森大发慈悲主动给她解惑了,“厨房水池里,被溅到了一滴油。”
不小心溅出去的一滴油,也能让自己露馅。
林都不由得想问一句,“你是狗鼻子吗?”
但是,林都不敢。
所以,她在一阵词穷后,果断选择了甩锅,“麻辣拌是游悦想吃的,不是我,而且我昨天吃的那个一点儿辣椒油都没放的。”
讲完话后,林都为了彻底阻断梁森的数落,还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
梁森“恩”一声作罢了前一个话题后,又说回了他先前来电的主题,“所以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不说我就看着安排了。”
闻言,林都精神一振,说话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油爆双脆和爆肚儿!”
午间时分,梁森早上说过的安排按时上门。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林都听见外面传来了开锁成功的咔哒声,于是心怀期翼地杵着腋拐,挪着热情的小碎步迎了出去。
王利云关完门回头看见林都,先吃惊的瞪着大眼“啊”了一声。
于是林都也认真看向了王利云。
光从外表上来看,林都觉得,王利云应该是一个年逾五十的太太。
虽然单从脸上看,她的皱纹并不那么明显,但她的手上的皮肤很粗糙,颈间还有一些随着年龄增长而加深的颈纹线条。
就在林都打量王利云的时刻。
王利云也终于消化掉了眼前的情形,很惊喜地朝林都笑了笑打招呼:“我是梁森的邻居,我姓王。梁森他托我帮他做了几个小菜给你送过来,你快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林都和王利云双双在餐桌前坐定后,王利云开始捣腾她带来的食盒。
王利云带来的食盒是一个长得像鸟笼的精致木盒。
她打开锁边的一个扣子后,又轻轻地沿着木盒的两侧拉了一下,食盒里的食物香气就铺天盖地地飘了出来。
王利云一一把菜拿到林都的面前,边摆还边同林都介绍菜名,“鱼羹、酥锅、葱烧海参、糖醋排骨和拔丝奶皮儿,来,快尝尝我的手艺。”
热情之下,林都夹起了一块排骨来啃。
啃了一口后,林都又突然仰头,正对上坐在她侧边的王利云的慈爱眼神。
林都被这样的眼神盯得实在受不了,所以又问了王利云一遍:“王阿姨,您真不吃吗?”
“真不吃,我吃了才过来的。”王利云点点头,笑容依然热情。
林都硬着头皮啃完一块排骨,又夹了一个猪蹄继续啃。
啃猪蹄的时候,林都感觉自己的嘴边被蹭到了一点油光,就想先放下碗筷,找张纸擦擦嘴巴。然后,王利云就是在她的下意识之后,立马朝她递来了两张纸巾:“来吧,擦擦嘴角再吃。”
“……”
王利云的过度热情,让林都愣了一下,也开始对王利云称是梁森邻居的这个说法产生了怀疑。
想着,她就大方对王利云笑笑,伸手接过了王利云的纸巾,“谢谢阿姨,梁森有没有给你说过他最喜欢吃你做的哪道菜呀?”
“没呀,他呀,他那个性格不会跟人说他喜欢什么的,我也是变着花样儿给他做了好几年饭才发现我煮鲅鱼饺子的时候,他能吃得多一点。”
闻言,林都放下筷子,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疑惑:“阿姨,您不是梁森的邻居吗,为什么会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几年饭啊?”
王利云眼珠子一转,瞬间挺直了腰杆,“他爸爸那时候忙,没空照顾他,就托我帮忙照顾的。”
“哦,”林都懂事地点点头,“那从他来津北,都一直是您给他做饭吗?”
“是的呀,”王利云笑着叹了口气,“高中三年基本都是的,大学的时候,他回家少了,我能给他做饭吃的机会就也不多了。”
听完王利云的话,林都突然就感觉面前的饭菜都不香了。
她放下筷子,迟疑又诚恳地问了一句,“阿姨,那您能给我讲讲他高中和大学时候的事情吗?”
王利云看林都一眼,摇摇头:“我能给你讲的,你自己想也能想出来,他嘛,长得好、学习好、样样都好,想操心他都没个机会,我这次是幸好有你,才终于帮上他一次忙。”
“……”
随着王利云的话落,林都心里那股才蒸腾而起的错过感伤,也被她的这些话搓成灰一把扬了个干净。
王利云走后,林都就在客厅的地毯上躺了一下午。
梁森回家的时候,林都正在一边听英文广播,一边闲不住地在上下晃悠自己没受伤的左腿。
没听到梁森的声音,林都就先和梁森搭话,“你回来啦?”
梁森“恩”一声,然后走到林都身边,蹲下了身问,“你这么躺下去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林都摇摇头,“我感觉我腰上这里应该好了,要不你帮我把这个颈托拆了吧。”
林都话落,梁森起身,还顺便把她放在沙发旁边的腋拐拿起来收到了自己手里,“起来,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闻言,林都仰头看梁森。
她那将近一米三的腋拐被他收到手里,就像是被施了什么变小魔法一样,拄在他身侧变成了一个小巧可爱的手杖。
“那你拉我一下。”林都眨眨眼说。
梁森重新在林都身侧蹲下。
林都却在梁森伸手扶她的时候,仗着自己的腰伤,一把搂上了梁森的脖子。
因为有颈托,所以她的下巴并没有如愿靠上梁森的肩头,但因为离得很近,她还是闻到了梁森身上那股浅淡的皂角味道,和他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都满意地吸了吸鼻子,还在放开手前,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王阿姨做饭很好吃,所以希望我好了以后,还能有机会吃到她做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