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行车上被甩出去的那一瞬间,林都的脑子一片空白。
网上说的人在临死前一定会有的走马灯环节,她也没有,她只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年的噩梦好像成真了。
那个从悬崖上掉下去,然后会被摔得粉身碎骨的噩梦。
在一声闷响和一声惨叫后,林都的头撞到了公交车的一侧后轮胎上,而她的脚则被跟她前后脚一起倒下的自行车给伏击了。
这回,公交师傅彻底给车熄了火,然后就跟着公交上的乘客一起跑下了车来看林都。
在周遭乱哄哄的人声里,林都艰难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了一张张虽然陌生但都带着关切的人脸。
“小姑娘,还起得来不?头痛不痛,眼花不花?”公交司机拿手在林都眼前晃了晃说。
林都摇头:“头不痛,眼也不花,但我感觉腰下面好像有点没知觉了,我腿还在不在啊,脚有被砸飞吗?”
一个脸圆圆的阿姨猛地点点头道:“在的,在的,都在的!小姑娘,你放心哦,你这个顶多就是骨折,我们先把你抬起来放到站台的躺椅上行吧?”
林都点点头。
司机和刚刚回林都话的阿姨,他们俩又从公交上下来的乘客里找了另外一个体格看起来还不错的大叔帮忙一起抬林都后,就让其他人先回车上等着了。
躺椅太短,放不下林都,林都就被他们平放到了站台上。
好心人们刚松开林都,她包里的手机就又响了,——还是刘旗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林都今晚吃饭的地点和时间。
公交司机帮林都举着电话。
林都听完电话的内容,绝望到气都虚了,“我去不了了,你和梁森去吧。”
“啊?你怎么了?!”刘旗闻言一愣,说话的声音还跟着抖了一下。
因为开着外放,司机师傅直接就站起来帮林都回了刘旗:“小伙子,她出车祸了,我现在先叫个救护车送她去医院,你待会儿再打。”
司机师傅用电话帮林都叫完救护车,特及时地,林都的微信又响了。
这一次的语音接通后,手机那头的人声听起来比先前那位要稳妥得多,而且说话也很有条理。
公交师傅简单回答完对面那人提出的几个关于这场事故的小问题后,就把林都的手机给她放回了她的大包里。
司机师傅要回去开车载客人走,刚从公交上下来的阿姨却说她不跟着上去了,要在这陪着林都一起等救护车过来。
林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谢谢阿姨,但是我这应该不至于太严重,您还是去忙您的,这公交三十分钟才一趟呢,不好等的。”
“还说不严重?”阿姨一瞪眼睛,“我待会儿就跟着你的救护车一起进城了,还用得着等公交啊?”
林都经历的这场“车祸”,说严重也不严重,说不严重也严重。
当时,她从自行车上摔下去的时候,她和公交车之间的距离是在一米左右,所以她才会因为怕撞上公交车,着急忙慌地去微调自行车的前进方向。
她捏了刹车,但是车轮胎的转速还是太快,没能逃脱雨天的滑步后,她就失去了控制车子的能力,然后被车子甩了出去。
如果只有这一摔,说不定林都还能爬上公交去赴约。
可惜,她那辆自行车失控后变成了冷兵器。
自行车直直地朝着公交肚子底下飞去的时候,车座子刚好打到了还未落地的林都右脚脚踝,这一下来得太狠,直接让林都生出了一种被砸穿的错觉。
但万幸的是,林都因为刚刚出来得太着急忘了还李辛优的帽子,才让她脑袋上被撞的那一下松快了许多。
近两个小时的检查后,医生确认,林都是头部的轻微脑震荡、骶骨轻微移位和右足部的骨折以及双手和脸上的部分擦伤。
医生给她伤口处理得差不多后,建议她先在医院住一个礼拜院,把脑袋和屁股上的骨头养好之后再说坐轮椅回家修养的事情。
虽然林都不想这样,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就只能听乖乖听医生的话,躺在病床上等着被护士推进住院部的病房。
从公交上下来的那个阿姨,她在陪着林都来了医院后,不仅一直跟在林都旁边忙前忙后地陪着她去做各种ct检查,还不厌其烦地在医院的各处大楼前排队帮她领检查报告。
领完最后一张脑ct的报告时,阿姨突然感觉到她手上挎着的林都包里传来了像油门轰鸣那样的震动声。
“你在哪里?”
阿姨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先听见了对方的问话。
因为对方是个男声,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也不是很客气,所以阿姨就很警惕地问了对方一句:“你是她什么人?”
对面人沉默一下,“我是林都的朋友。”
闻言,阿姨这才仔细看了一下手机屏幕,追问道:“男朋友?”
梁森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直接问了阿姨一句,“麻烦您,她现在是在人民医院还是青平三医院?”
“青平三医院。”
挂了电话,阿姨拿着报告回去找林都。
刚好林都的床位才被安排好,一个女护士正推着她出门诊部往住院部去。
阿姨走到推林都床的护士旁边,说:“小林,你这要住院的话,还是得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才行,你给我说你男朋友是哪个名字,我帮你拨过去。”
这个时间是晚上的六点半以后,临近七点的样子。
林都被护士推出门诊部,外面的天色是深深的幽蓝色,老天爷似乎是正在对要不要熄灯睡大觉做着最后的挣扎拉扯,所以才保留了那么一点点蓝的明亮。
“不用了阿姨,电话我待会儿进了病房自己打,你先把你的号码存我电话薄里吧,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吃饭!”
阿姨见林都没否认“男朋友”三个字,有点可惜地笑了笑,“那好吧,等你好了,一定得来我家做客啊!”
两人就说了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林都就深深体会到外面的温度有多低,她甚至觉得,她脸上的那块才被贴了纱布的伤口都要被北风吹裂开了。
林都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那处伤口,想确认一下那里的那片纱布还在不在。
可是这北风的攻势实在太过猛烈,她被吹得晕晕乎乎后,竟然在这将黑不黑的影影绰绰里,清楚看见了梁森那对比黑曜石还要好看的眼睛。
林都自嘲地笑了一下。
因为她现在觉得自己可能不只是轻微脑震荡,否则怎么能产生这么逼真的幻觉。
直到梁森伸出手帮她掖了掖被子,还从阿姨的手上接过了她的帆布包正对着阿姨在道谢时,林都突地清醒,还试探着伸出手去抓床侧边的铁棍,想要坐起身认真地看看梁森。
但她的心思被梁森看穿了。
——她的几个手指尖才刚刚钻出被子,她的手腕就被梁森隔着被子捏住,跟着,她的手就也被梁森塞回了棉被里。
黑夜里,林都的一双眼睛瞪地和铜铃一样,一直在费劲地追逐着和阿姨说话的梁森的身影。
她身后的护士看她盯得这么费力,还伸手把她的背稍微往上托起了一点。
阿姨把她手里的那几份报告当成了扑克牌捏举着,正认真地在给梁森说着些什么。
注意到林都的视线,阿姨回头看了一眼林都,笑容有些模糊,“小林,我先走了,等你好了一定来家里吃饭。”
林都开朗应声:“好的阿姨!”
等到阿姨的身影彻底被门前的罗汉松挡住时,林都才重新躺回床上问梁森:“你不是在和刘旗吃饭吗?怎么会来这里?”
“他说你出车祸了。”
梁森垂头看林都。
林都第一次看这个视角的梁森,可惜天公太不作美,她除了能看清他一个流畅的脸部轮廓和平直的唇角外,什么都看不清。
“你知道他也叫了我?”林都又问。
梁森点头:“他说过。”
“哦,”像是害怕说话的声音大了就会把梁森吓走一样,林都说话还有点小声地,“那你还要回去跟他吃饭吗?”
“不吃了。”
梁森话落,林都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身后的护士见林都这样,也埋头跟林都对视着笑了笑。
护士手握在病床的两端,仰脸朝梁森笑了笑:“那我们现在就去住院部吧。”
“不了,”梁森也朝护士回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你去忙你的吧,我马上去给她办转院手续。”
听见要转院,林都的声音比护士还大:“转院?”
林都话还没落,就已经被梁森倒推回了门诊部。
眼里的视野骤然从昏暗变回明亮,林都不适应到脸都皱成了橘子皮。
梁森从床尾走到床前,拿到床头挂着的林都的病历卡看了看,才掠一掠眼皮看向了林都。
为防止林都睡觉侧身,她颈子上被戴了一个很大的颈托,这厢对比下,她面颊上的那张连到下颌骨的纱布就像直接盖了她半张脸一样,让她那张雪白的小脸显得越发惨淡。
梁森的眼神上移到林都的眼睛时,她还虚着眼睛朝他笑了笑。
心里的那点儿火气被她搅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后,梁森拿出了她包里的手机,尽量平静道:“你在这边没人照顾,你哥住哪个区的,先给他打个电话。”
“别告诉我哥!”林都猛地睁开了眼,“他要知道了我爸妈就也得来了。”
“那去哪里?”梁森问。
林都侧头看梁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刚才对护士笑过的原因,就像是留在唇角的余韵还没彻底消散开那样,她总觉得,他现在也是在笑着的。
但那个转瞬即逝的微小弧度完全消失后,他黑沉沉的眼睫又快速地扣了下去,又冷得像是能随机掉落冰碴子了。
“我可以去养和吗?”
林都的这一句话语气轻的像是用气吹出来的。
所以,当她再度被推上救护车的时候,梁森也跟着她坐进了车里。
见状,林都有些疑惑,“你不去开你的车吗?”
梁森斜了她头顶的帽子一眼,“堵车,我坐地铁来的。”
救护车赶路,一路都顺风。
林都很快就又回了养和的住院部。
再次见到顾医生,林都很有些惭愧的。
她拿出棉被里的一只右手,忍着疼把手伸直了朝顾医生递了过去,顾医生也笑着伸出手和林都握了握,然后问她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会弄成这副惨样。
林都简单和顾医生讲了一下她今天下午出车祸的来龙去脉后,顾医生就出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当病房里只剩下梁森和林都后,林都感激地朝梁森挤出了两道弯月,然后让他把她背包里的手机拿出来给她拍两张照片。
梁森不解地重复了最后两个字:“拍照?”
“对,”林都点点头,“你最好挑角度把我拍得可怜一点,这样主任才会去给我申报工伤认定。”
闻言,梁森拉了张椅子坐到了林都床边,“你这一个礼拜都在大江?”
“恩,我同事说她对大江的蟹爪兰过敏,主任就让我去了。”说完,林都还冷笑了一下。
梁森看出林都对去大江上班这件事不是很乐意,就打住了这个话头,转而从林都的包里翻出了手机,给她拍照。
拍了两张后,林都说想要先看看照片,梁森就把椅子又往她床头拖了拖,举着手机给她看他刚拍的照片。
林都看了照片,才知道她现在的造型有多滑稽。
她右脚往上一截都被打上了石膏固定,头顶还戴着李辛优的那一顶羽绒服帽子。
这顶羽绒服的帽子还在她撞到公交的后车轮后,新增了无数道灰扑扑的车轮纹印,除此以外,更经典的还数她帽子没有完全包裹住的短发还被压得翘起了边角。
让她看起来,很像一个长在床上的乌贼。
林都瞬间泄气。
她让梁森把她的床降下去,然后说自己要睡觉了。
梁森对此没有意见。
他帮她降下床后,还去小厨房拿了一个带吸管的保温杯放到了她的床头,“晚上有问题就按铃,护士会来照顾你的。”
走到门口,梁森顺手关完了室内的所有大灯。
但,在他的手即将搭上门把手的时候,林都突然又叫住了梁森。
梁森“恩”一声回头。
黑暗里,林都笑了一下,说话的语调还有些冷,这就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像鬼魅一样,“你不问我为什么跑这么急是因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跑这么急吧。”
林都的话像绕口令一样,但是梁森听懂了,林都也知道梁森听懂了。
因为梁森没有回答他的话,只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又想撇开她走掉。
林都急了。
她抻直了手臂就要去摸床头的开关,完全忘记了她被碰伤的胳膊肌肉压根经不起她做这样大幅度的拉伸动作。
梁森回来重新把林都的手放回了被窝里,冷声道:“你这样有意思?”
“那你这样就有意思?”
屋内没开小灯,室内的遮光窗帘也已经完全合上。
在这片纯粹的黑里,梁森突然为自己没有真的和她那双明亮的双眸对视上而感到庆幸。
就在这时,林都又把她被窝里的手横着穿了出来,然后勾住了梁森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她轻轻摩挲了两下梁森粗硬的指腹后,有些委屈地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我还知道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一直都在躲我。”
说到这里,林都停了停,然后勾着梁森的手也往上抬了抬。
梁森害怕林都会手疼,就顺着她用力的方向轻轻挪了挪步子。
下一刻,林都就更用力地捉紧了梁森的手,直到他的人都被她拉得不小心撞到了床边的柜子,她才很温柔地把梁森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吻了吻,可怜巴巴道:“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躲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