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几乎无法靠自己直立行走。
俩人躲在树下面,豆槿能看得出来他现在看似清醒的意识随时都会消失。她不得不拉扯着无名的手臂,防止他一头栽下去。
幸好,没过多久,她们遇见了一位好心的老婆婆,她见俩人狼狈地躲在树下,主动邀请她们去她家避雨。
还是和先前的村庄一样的木结构旧时建筑。
她把俩人安顿在她搬到城里的儿子儿媳的屋子,毫不介意地拿出干净衣服和被褥放在床上,然后说会烧热水和食物无偿送给她们。
陌生人的热情让豆槿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于是主动提出帮忙,可老人连连推脱不用,并把干布巾递给豆槿,劝她应该先帮意识不清的丈夫擦干身上的雨水,免得穿着湿衣服遭罪。
豆槿听到她的话后,连忙解释俩人的关系不是她想的那样。这个动作利索的老太太却不以为意,她对豆槿和无名的关系似乎有自己的理解,用直白的“都懂,都是过来人”的表情对着豆槿笑笑,不等豆槿再次解释,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豆槿尴尬地看着她出去了。即使老太太不专门说明,她也会帮无名擦干挂在身上的水,可是她怎么能给他换衣服呢?干布巾捏在手里,豆槿犹豫不决,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先把架在自己身上的无名扶到椅子上坐下。
俩人都湿透了,突如其来的大雨把身上的每个地方都浇遍了。
豆槿再三伸手后才捏住无名的衣领,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内心不断劝诱自己这都是为他好,将埒光的湿衣服褪了大半,这时候,衣服的主人一把握住了豆槿动作的手腕,豆槿吓得不轻,仿佛是在做什么亏心事被发现了一样,条件反射般向后退。
无名没有为难,顺势就放开了豆槿。
对上无名半清醒半迷离的视线,豆槿连忙挡住脸,不敢正视他,向他摆手解释:“我,我只是想擦干你身上的水,你不要多想。”
无名什么都没说。豆槿忍不住偷偷瞧他,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同时把散开的衣领慢慢合上了。豆槿觉得自己鬓边的雨水都快被两颊的热气蒸干了。她赶紧转过视线,不想让他再生出多余的猜测。
“把东西给我。”
“啊?”他说了两遍豆槿才听清,意识到是在和她说话,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等她转过脸,疑惑的重新看向他的时候,看到他抬手像是在讨要什么东西,沿着手掌直指的方向,豆槿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她手里的干布巾。
知道他是在要布巾以后,豆槿赶忙把布巾放在他掌心,然后再次后退,把手背在身后,保持着贴墙的姿势,一动不动,还把视线垂向斜下方,尽量避免无名的身影进入自己的视野中心。
刚开始谁都没有主动说话,豆槿甚至觉得房间内微妙的气氛是以她为中心渐渐蔓延的,那导致她说不出一句话来缓解俩人间的氛围。直到无名开口打破沉默。
“你打算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无名撸起袖子,一边擦手臂一边问。
豆槿在此刻像是个卡顿的机器,总是慢一拍才能理解他说话的内容。在他说第二句话以前,豆槿在脑内理解的关于他第一个问题的意思居然是他打算主动化解俩人间的窘迫。实际上,他只是想让她出去。
还没等豆槿回应,他紧接着直白地又说到:“你站在那里我怎么换衣服?”
额头发尖适时滴下的雨水就像是豆槿的内心,不受她的控制,却又自然地根据事件发展变化。
她抿紧唇,用最快的速度拿起老太太为她准备的衣服,逃跑似的离开这间屋子,关上了门。
等走出屋子,卡顿的部分逐渐消失,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应对是不寻常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像逃跑一样离开那个地方?她做错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她只是想帮他擦擦身子,毕竟他意识不清,总不能湿漉漉的躺到别人家的床上,给好心的老太太增添麻烦。
但他却像是发现她做了不道德的事,用轻视的语气对她说话。没错,都是语气的问题,他凭什么对她这样说话?他们俩个人甚至都没有互相了解过,要是死在一起这件事也算是建立了联系,那他多变的情绪无疑拧碎了不稳的连接。她不仅毫无脾气的忍受,还要无偿照顾他,不就显得她的感情一文不值?那就连廉价也称不上了。好歹她也死了两次了,几乎连生前最害怕的对“死”的恐惧都克服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转身回到屋前,推门进去,想对无名表达她不满的情绪,和用已经能够正常思考的大脑与他理论一番。可当她推开门看见他肩上缠绕的绷带和手臂上没有遮掩的伤口,心头乱窜的火苗霎时间就被捂灭了。她什么都没说,而是不争气地关上门,按照他之前说的那样,听话地离开了屋子。
老婆婆在厨房生火。她一见到豆槿还是刚淋过雨的样子,连忙拿了厨房的布巾上前,替豆槿擦水:“欸呀呀,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你丈夫呢?”
豆槿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同时委屈地摇摇头。
“吵架啦?谁先发的脾气?哄哄就好啦。”老婆婆用布巾按压豆槿鬓发、耳后,勉强吸了吸水。
“他不是我丈夫。”
“话不是这么说的。”
“是真的。”豆槿堵气般再一次强调,希望能化解她的误会。
“啊?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豆槿答不上来,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描述:“朋友。”然后她从老婆婆手里接过干布巾,自己擦身上的水。
老婆婆帮豆槿接了一下手里的干净衣服,问:“普通朋友?”
“嗯。”豆槿一边擦水,一边点头回应。
“欸,老了老了,观念跟不上了,在我们那个时候,哪个爹娘会放心自家闺女和普通朋友一起在外地?只有嫁了人的,跟着丈夫去外面打拼,才不会伸手去管。”
豆槿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说话。
老婆婆瞧豆槿两眼,见她擦得差不多了,把衣服重新递给她,探身指着厨房外不远处一个门半开着的小房间,说:“喏,你去那里换吧,换好以后就来厨房,人老了手脚就不中用了,你给我搭把手,我也能轻省些。”
豆槿一手接过衣服,一手捏着布巾,抬眼朝周围看,思考该往哪里放。老婆婆看出了她的意图,伸手拿过布巾,催促她:“去吧去吧。”说着,顺手轻推了豆槿一下。豆槿迈步向前,三步一回头地走进小房间,关上门。老婆婆直到她关门才走进厨房。
这是一间狭窄逼仄的杂物室,用脚丈量不过三步就可以走一个来回,两侧堆满了落灰的零碎杂物,什么物件都有,头顶也挂着好几个吊篮,吊篮上盖着布,看不见装的是什么东西。豆槿必须弯着腰换衣服才不会碰到它们。
这家的儿子儿媳应该很久没回家了,衣服散开的时候飞散出小范围的细微颗粒。豆槿刚开始没有防备,让粉进了鼻腔,呛出了声。她捂住口鼻呛了几下后才抖了抖衣服换上。
换上干净衣服后,她把湿衣服和湿行李提在手里,开门走出去,直接进了厨房,老婆婆见她回来,招手喊她坐到灶台的烧火口,让她管火,添木柴。
火烧了一会儿就开始旺起来,热气一阵阵扑在豆槿身上,把淋雨沾上的湿冷全驱散了。她把衣服行李摊开放在火能照到的地方,头发披散,想着这样能快点干。这几乎是出发以来最舒适的时候,她甚至快要睡着了。
“你们从哪儿来呀?”老婆婆取了腌菜放在菜板上,一边切菜,一边热情问话。
“很远很远的地方来。”豆槿即使在说话,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要往哪里去?”
“往东边去。”
“东边最近的就是守家河,我儿子儿媳就住在那,你们是要往那里去?”
听见老人说“守家河”,豆槿就清醒了一点,主动问:“是那个人很多,治安很好的守家河吗?”
老婆婆笑起来,说:“我只听过一个地方叫这个名字,难道别的地方也有吗?”
“从这到那大概要多久?”
“一直不停地走呀,要走一个白天。”
一个白天?豆槿记得王刌说过他们还要在山里走三四天,没想到坠崖以后路程节省了大半。
不知道这两个“守家河”是不是同一个,如果是同一个那就是还在第二个世界,不知道她们还能不能见到王刌,王刌有没有看到她留在树上的信息……她的疑惑实在是太多了……划在树上的三条线代表守家河的河,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突然,灶洞里传来噼啪一声,有一个火星爆了开来,豆槿吓了一跳回过神,她差点就睡着了。
老婆婆切完菜抖落到灶上的锅里,也许是见豆槿很久没说话,她特意瞧了一眼豆槿,开口问:“困啦?”
“不困。”豆槿坐在小凳上挺直腰板,打起精神来,笑着回应,不让睡意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