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喧闹,人潮汹涌,华灯如昼。顾景曈终于赢得了彩头,手里的兔子灯精巧可爱。他蓦然回首,却再也寻不到那抹熟悉的倩影。
“阿阑!阿阑!”铺天盖地的恐惧淹没了他,他在人群中奋力寻找,慌乱地大喊她的名字。
有人在耳边柔声呼唤,将他从旧日噩梦中拉出。他猛地睁开眼,却见姜阑握着他的手,语气温柔:“景曈哥哥,我在。”
狂乱跳动的心脏渐渐安定下来,他缓缓坐起身,问道:“你怎的过来了?”
“我听仲明说,这些年你都睡得不安稳,时常做噩梦梦见那个元宵……”姜阑的眼圈微微泛红,眸中藏着隐秘的担忧,“我便想着过来陪陪你。”
仲明是他的贴身小厮,从小便在身边侍奉。姜阑和他是青梅竹马,故而与仲明也十分相熟。
他的指尖抚上她的眼角,触感微微有些湿润。她哭了,将他的心脏一阵揪紧。他就怕她会这样忧心,原想瞒着她的,谁知仲明这小子竟做了多余的事。
“多要紧的事,也值得你如此。”顾景曈轻叹一声,软下了语调哄道,“往后有阿阑在,我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别担心了。我听说蜀锦明艳鲜丽,京中贵女都争相购买,恰好我们如今身在蜀州,不如阿阑也去裁几匹回来做衣裳?”
他仍要去衙门处理公务,不能陪伴她,便给了仲明一袋银两,让他引着姜阑去城内逛逛;又叫了四个家仆跟着,保护她的安全。
仲明深得他家大人的真传,姜阑但凡觉得什么物件新奇多看了两眼,他便当即买下来。不到一个时辰,四个家仆的手里都拎得满满当当。
姜阑停在花月胭脂铺的门口,忍无可忍地对仲明道:“你们站在门口等,我若有瞧得上的,再来叫你付钱。”言罢,她便独自走了进去。
这家胭脂铺其实是姜阑的私产,因千手阁中到处都是陆英的耳目,她为了方便与部下联络,便置下了这间铺子。她作为顶尖杀手,本就酬劳丰厚,开店也不是为着挣钱,故而店中的脂粉皆物美价廉。不曾想薄利多销,这家店的规模竟越来越大,如今已是蜀州城中最大的胭脂铺了。
今日不知怎的,胭脂铺里的客人极多。她蹙着眉头艰难地挤进去,隐约听见女客们在低声议论:“这家店新换了个男老板,真是俊美无俦,似乎还未婚配呢……”
她往里望去,看见了一个被众多女客围在中间的熟悉身影。那人冷着一张脸,凤眸不悦地眯起,凌厉的眼神明晃晃地表露出对应付这些事的不耐烦。即便如此,依旧阻挡不了那些借着问询商品往他身上扑的狂蜂浪蝶。
那人一看见她,眸中的冰雪便尽数消融,温煦明媚的春光绽放在他眼中。他穿越人群向她走来,方才还是冷若冰霜、浑身戾气的嗜血野兽,突然温顺得像是被驯化的狼狗。他垂首望着她,语气温驯地道:“姑娘,您订购的海棠红口脂已经调制好了,我领您去看看。”
“什么海棠红口脂啊?我也要定!”有女客眼馋姜阑受到的区别对待,急忙大喊道。
“我也要我也要!”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这位姑娘是我店里的贵宾,定制服务只为她一人提供。”他将她揽入怀中,一副宣示主权的模样,“诸位,不好意思了。”
女客们连忙拉着伙计询问如何才能成为贵宾,伙计们从未听过这个说法,也是一头雾水,一时间乱作一团。姜阑面色冰冷地随他上了楼,进入香室。他回身关上房门,将乱哄哄的声音隔绝在外。
姜阑在主位落了座,指节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沈空青,这间铺子我是交给佩兰照管的,你来捣什么乱?”
“师父不回阁中,只派佩兰往来传讯。”沈空青立于她身侧,替她斟了杯水,“我想师父了,便央求佩兰让我顶了她的位置。以后我来替师父传讯,如何?”
“你一个男人如何能料理胭脂铺?”姜阑觉得他十分胡闹,不由得蹙眉道,“一个不懂胭脂水粉的老板,难免让人觉得可疑。”
“谁说我不懂的?”沈空青将架上的口脂取来,放在姜阑面前,一一指认道,“这是绯红色,这是殷红,这是檀色……师父你如今装扮素净,抹上海棠红的口脂提一提气色,定然娇妍动人。”他取了软刷,仔仔细细地替她涂上口脂。他拿惯了刀的手稳得很,做这种事分明轻而易举,他却专注又小心,好似这是什么比天还大的事。
“师父,我做过功课了,定然不会坏了你的事。”他语气可怜,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你就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隔三岔五地见见你,好不好?”
姜阑轻叹一声,询问道:“这几日,陆英可有什么动作?”
她这便是答应了。
沈空青满是得偿所愿的欣喜,他扬起了唇角,答道:“没有,他很安分。”
“安分?”姜阑的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他不是能咽得下这口气的人。你盯得紧些,我总觉得事情不对。”
“师父放心,”沈空青道,“有我守着千手阁,定然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
处理完阁中事务,姜阑便要离开,沈空青送她下了楼。姜阑让他留步,他不肯,又在一众女客们或探寻或艳羡的目光中,执拗地将她送了出去。
仲明早已在门口望眼欲穿,一见她出来,急忙兴冲冲地迎上去,问道:“姑娘,可有什么看好的脂粉?”
姜阑摇了摇头:“没什么看得上的。”
仲明感觉到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一名高大冷峻的男子矗立在胭脂铺门口,面色阴沉如水。仲明寒毛直竖,不自觉地战栗,那是一种猎物被猎食者盯上的恐怖直觉。他声音发颤地问道:“那人是谁?”
“花月胭脂铺的老板。”姜阑道,“走吧,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顾景曈一忙起来,便常常顾不上休息,十天半月接连宿在衙门都是常有的事。姜阑回了客栈,仲明一面领着她上楼,一面向她告状:“我们担心大人身子吃不消,劝也劝过了,可大人根本不听。如今姑娘你回来了,总算有个能劝得动他的了……”
现下不过傍晚时分,按顾景曈的习惯,定然还在衙门处理公务。仲明说得起劲,是以当他迎面撞见顾相本尊的时候,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慌乱间,他舌头都捋不直了:“大……大人,您今日怎的回来这样早?”
顾景曈笑吟吟地道:“突然想回来听听,我不在的时候,仲明都同阿阑说我什么‘好话’了。”
“好话”二字被他咬得极重,仲明头皮发麻,忙道:“姑娘走了一天,想必也累了,我去给姑娘烧洗澡水去!我烧水贼快!”说完,他便忙不迭脚底抹油开溜。
姜阑颇感无奈:“好好的你吓唬他做什么?”
“阿阑好生偏心。他以仆议主是大罪,阿阑却只怪我吓到了他。”顾景曈佯作委屈,眉眼间却分明含着笑意。
“你自己忙起来废寝忘食,不注意身子,还不让旁人说了?”姜阑睨了他一眼,玩笑道,“仲明就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卧底,日日监视你,你但凡行差踏错,他通通都报给我。”
“依我看,不如阿阑待在我身边,亲自看着我。”他敛起了笑意,定定地望着她,幽深的眼眸中映出她的倒影,认真专注得过分,“阿阑,嫁给我吧。”
姜阑愣在原地,只觉得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淋得她浑身冰冷。他不知道啊,她早就配不上他了……
她不是清白之身,她进过青楼卖笑,几两银子就能买她**一夜。后来入了千手阁,她也将她的身子作为向上爬的筹码。为了活着,她在各种各样的男人身下承欢。她以为她已经麻木了,她已经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物件了,却在午夜梦回想起他的脸时,忍不住崩溃大哭。
这些年她虽身在蜀州,却时常听人说起他。说他经世之才,年仅弱冠便成为了大盛丞相;说他潘安之貌,每每出行京中贵女掷果盈车。
眼前的他身着白衣,纤尘不染,干净明亮,如天上月,应当娶一个家世清白、温婉和顺的女子为妻,才算得上是登对。她这种在泥淖里打滚、满身肮脏与血污的人,又怎配沾染?
顾景曈察觉她脸色不对,眸中希冀的光渐渐黯淡了下来。他牵起唇角扯出一个笑,反倒柔声劝慰起她来:“本就是我一厢情愿,若阿阑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千万莫要觉得亏欠我,从而委屈了自己。此事我往后再不提了。”
他怎能这样温柔妥帖,即便以为自己被拒绝,也先来安慰她的心情。
姜阑垂着脑袋躲避他的视线,眼圈已是通红一片。她从小便心悦他,做梦都想成为他的妻子,又怎会不愿?只是一别七年,他步上云端,她坠入深渊,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过遥远。
她的心脏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涨得发疼,喉咙哽咽得近乎失声。她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声音的颤抖,努力装出一副轻松平淡的语气:“景曈哥哥,我们……不合适,你还是另觅良配吧。”
比被心上人拒绝更痛苦的事,是拒绝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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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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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向她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