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请柬递到姜阑手中,她信手拆开,原是太仆寺少卿家聂二小姐送来的。柬中笺纸以花汁染成桃红色,淡淡馨香扑鼻而来,纸上的清婉字迹是京城贵女中最时兴的簪花小楷:
春色将暮,花繁草盛不可辜负。拟邀京中贵眷,共宴赏花。兹择于明日正午,于聂府治备薄宴。小女斗胆送帖,又料想姑娘身处顾府,若瞧不上我等低门贱户,则不必理会前来。
姜阑将信纸搁到案上,心下冷笑。这位二小姐用话架死了她,她若不去,便是仗着顾丞相的势,看不起低品阶的官宦人家。她的名声如何尚是小事,只是顾景曈原本就待人冷淡,她担心因着这件事,连累他也背上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骂名。
“聂二小姐明显来者不善,姑娘莫要理睬。区区一个太仆寺少卿,得罪了又能如何?以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还不必将聂家放在眼中。姑娘若是过去赴宴受了欺凌,才会教大人担心不已、难以安生。”蒹葭细细剖析其中利害,恳切劝告。
她与白露是顾丞相为姜阑采买的贴身侍婢,蒹葭聪颖,白露伶俐。二人家中父母兄弟又受顾相照拂,最是忠心不过。顾相临走前反复交代,她们姑娘既心善又爱逞强,这性子最容易受委屈,定要小心看顾照料,处处提点回护。
“我明白你们担心我,但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景曈身后,全然仰赖他的庇护。”姜阑笑着安抚道,“放心,我既然敢去,自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只是去赴一场女儿家的赏花小宴,以她的本事,没人能奈何得了她。况且她也确实想知道,这个聂二小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翌日,姜阑挑了身青绿薄烟衫,挽上单螺髻,斜插一支碧玉簪。她本就是扬州女子,眉目间自带几分温婉多情,又做如此素雅打扮,更似江南水乡如烟细柳,清柔婉约。
蒹葭、白露仍不放心:“姑娘若执意要去,便带上我俩一同赴宴。我俩虽嘴笨眼拙,好歹能帮衬一二,不至使姑娘孤身受辱。”
姜阑却道:“我携佩兰同去即可。”
她不容二人再做质疑,仅仅带着佩兰坐上了顾府的马车。车轮悠悠地碾过铺青石砖的地面,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已行驶至聂府门前。
顾景曈生活简朴,因而这位太仆寺少卿的宅邸,看上去竟比相府前院要气派许多。佩兰扶姜阑下了车,又上前递了名帖,便有聂府的婢女引她们入内。
姜阑步入正厅,却见宴席上已坐满了人。少女们珠翠华裳,雪腮云鬓,言笑宴宴,清雅馥郁的脂粉甜香溢了满屋。她甫一进入,众人皆止了话头,或好奇或探究地打量着她。
一黄衫少女率先开口,语气中的鄙薄不加掩饰:“不愧是攀上了顾相的人,架子就是大,巳时的宴会,午时才姗姗来迟。”
“金珠,不可胡言。是我觉得顾府的姑娘身份尊贵,我们姐妹私下聚会,难免有放纵来迟的,不好让她等待。故而在给她的请帖中,特意将时间往后推了一个时辰。”此番言语的是主座的粉衫少女,想来便是主办这次宴会的聂二小姐聂林燕了。她重重咬字吐出“身份尊贵”一词,反讽意味十足。
“真成了顾夫人才能叫身份尊贵,不然只能叫来历不明。”金珠出言讥嘲,引得满座哄堂大笑。
姜阑施施然福了福身:“想来是聂府久不迎接新客,聂小姐竟忘了先同我引荐座中姐妹。我姓姜名阑,不知诸位姐妹如何称呼?”
聂林燕原是刻意冷落她,如今她既主动挑明,聂林燕不好再继续装聋作哑,只能一一为她介绍座中来宾,引她落了座。
姜阑饮了一口茶,听得将作大监的女儿霍春兰道:“真羡慕姜姑娘无拘无束的,不像我们这些世家女子,自小便被拘着读些女德女诫,还要嬷嬷们盯着学礼仪廉耻。未成婚便住进男人后院这等事,我若是做出来,定是要被家里打断腿再送去庵里关起来的。”
姜阑咬下一块糕点,又听得中郎将的小妹卓芸芸道:“那是自然。未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便住到一起,我们管这叫无媒苟合……哎呀,我说错话了,姜姑娘千万别见怪。”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姜阑却始终面色如常。到底还是未经世事、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便是存心作践,骂起人来也不过是这样拐弯抹角、不痛不痒。
“我听说姜姑娘曾经被人拐卖,失踪了七年。”聂林燕笑道,“姜姑娘这样不拘礼数,兴许在这七年里,石榴裙下早已有过了其他男人。”
姜阑呼吸一窒,险些捏碎了手中茶盏。她仍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下却已然方寸大乱。
邻座的方姑娘蓦地将茶水打翻到了姜阑身上,她装模作样地惊呼道:“我一时手滑,弄脏了姜姑娘的衣衫,实在抱歉。”她口中致着歉,眼眸里却分明无半点歉意,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聂林燕快步上前,赔出一个假笑:“姐妹们手下不留神,万望见谅。我引姜姑娘去换身干净衣裙吧。”
姜阑心下了然,面上却只淡淡,颔首应允,随她离席。
聂林燕领着姜阑在院中拐了几道弯,于一间客房外停下:“屋内有几身为客人备的衣服,姜姑娘且去更衣,我在此处等你。”
姜阑提步迈入房内,甫一进入,便闻见屋内熏香缭绕。香甜浓郁,隐有辛辣之味,是催情的香料。她佯作未觉,回身阖上房门,以内力暂时屏息。门外传来一声锁扣相撞的脆响,想来是有人给屋门上了锁,断了她的退路。
她纵身提气,跃至房梁上。俯瞰屋内,只见屏风后躲着一名男子。姜阑心下了然,这一出戏,恐怕是为了毁掉她的清白。此前诸多刁难,不过是小打小闹,不曾想聂林燕竟动了如此歹毒的心思。若此情此景,身陷此处的不是她,而是其他女子,只怕这一生都得毁了。
男子也受到催情香影响,虽已竭力忍耐,呼吸声却仍不可避免的浊重起来。听到约定中的落锁声,他终于按捺不住,猛地扑向内室,想抱着那传言中的可人儿好生纾解一番。屋内空无一人,男子不明所以,浑身上涌的血气激得他无法思考。他在房中找了一圈,愈发烦躁难耐,哐哐地砸起了房门,含糊不清地嚷嚷道:“人呢!不是说有女人吗!屋里没人!”
聂林燕也觉出事情的发展不对,取出钥匙开了锁,正欲前来查看,却被男子一把拽了进屋。聂林燕想要甩开他,可她这点挣扎的力气,于男人而言只是在助兴罢了。“滚开!别碰我!”她贵为聂家二小姐,何曾被人如此粗鲁无礼地对待过,当即怒目而斥。
男人已经失却了理智,哪里能被她喝退。他将聂林燕摁到地上,毫无章法地撕扯着她的衣衫。
聂林燕死死扯住自己的衣领,拼命挣扎:“放开我!你找死!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她已经吓破了胆,声音颤抖得厉害,毫无半点威慑之力。
她衣带一松,已被男人扯开,香肩半露。男人眼中的□□愈燃愈盛,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肌肤上。她哭得发抖,完全没了气势,连声哀求:“求求你放过我……不要……”下一秒,一个绿衫身影蓦地自她眼前闪过,一记手刀劈至男人后颈,钳制着她的力道一松,男人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聂林燕已然吓得肝胆巨裂,骤然得救,也顾不上分辨眼前这人是谁,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进对方怀里大哭起来。
“姜姑娘换身衣服怎的去了这样久?可叫我们好等。”屋外少女的笑语逐渐逼近,姜阑猜到,这也是聂林燕圈套中的一环,特地来撞破她和这男子“奸情”的。
她如今倒是好好的,只是聂林燕衣衫半解,青丝凌乱,若让人瞧见,指不定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放手。”姜阑一把将抱着她不撒手的聂林燕扯开,迅速整理好她的衣裙,又一脚将昏迷的男人踹至榻下。
席上的女宾几乎都到了,她们直直闯进屋内,却只看见相对而立的姜、聂二人。姜阑除了衣裙上被茶水洇湿的那一处,其他都十分得体。倒是聂林燕,钗环皆乱,哭得眼睛红肿。
霍春兰怔了怔:“聂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陪我更衣,不慎摔了一跤,我正哄她呢。”姜阑笑着回道,“诸位要是无事,还请先行回避。否则太多人看了她的笑话,她回头又要恼了。”
聂林燕今日叫她们来赴宴,为的就是给姜阑下套,怎么如今倒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她们心下困惑,一时不知是去是留。
聂林燕终于找回了几分理智,下了逐客令,嗓音还喑哑得厉害:“你们走吧,今日的赏花宴到此为止。”
乌泱泱的一群人尽数离去。聂林燕红着眼望向姜阑,眸中的恐惧尚未散去,却仍能看出满满的诚挚与感激:“多谢姜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