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想法一旦萌芽就很难再扼制。
任由它潜滋慢长,像藤蔓在心底缠绕。
尽管怀有剧毒,尽管布满荆棘。
……
在温斯顿小镇上,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单纯美好的少女在平安夜与被流放的年轻人相遇,坠入爱河,本以为自己邂逅了一生的挚爱,却仅仅是为血腥故事拉开序幕。
后来,她和恋人分离,痛哭难挨。
恋人给她写信,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能唆使她沉沦。
在他的唆使下,她谋杀讨厌自己的女佣,杀害烦人的猫,然后是母亲。
人们觉得她疯了,女孩的父亲把她关在阁楼里。
次年的万圣夜晚,她就要睡了。这时候,她却听到窗边的低语,看到窗外恋人的身影,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冲过去与他相拥。但她忽视了自己房间的位置——四楼的阁楼,所以迎接她的不是恋人的怀抱,而是失重坠落到后院冷硬的地面。
原来她的恋人根本不存在。或许是幻化成美丽少年的魔鬼,或许是她的心魔。
当然,这只不过是小镇上的父母们防止尚且疯狂的年轻女儿因为爱情做出不计后果的行为而编造的故事。
艾玛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想到了这个故事。
不过,艾玛住在庄园老旧洋房的二楼,恰恰是那种就算失足也绝不会丧命的高度。
所以即使开窗也无妨吧。
况且窗外的漂亮年轻人也不是魔鬼,而是杰克。虽然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杰克的身影对于艾玛而言像幽灵鬼魅,可现在她总觉得,对方的气息熟悉而安静。
比虚与委蛇的大多数时刻好得多。
老式推窗内侧的闩被抽开,一阵风立刻涌了进来,吹得窗帘浮动,在淡白的月光下飘舞。一身黑衣的杰克就像是月光中的影子,随着风的吹拂,轻轻落在屋内。
看习惯了他翻窗时僵硬的动作之后,艾玛觉得这幅画面还是很美好的。
杰克站在了艾玛面前,优雅的天资作祟,任何场合都不忘小心仔细地整理好略显凌乱的服装。
“艾玛,”没等她开口,他就抢先说,“这些天来你简直像是消失了,没有任何消息,也不再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庄园里四处乱跑。当然,我是说,你不会总来烦我了,其实也还不错。”杰克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脸下意识地扭向右侧,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眼墙角的矮柜。
艾玛并没有因为杰克刻薄的用词而感到有什么气恼,对于他说话的方式她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
因此她只是解释说:“大门上锁了,有人在限制我们的活动范围。”然后她心底快速地闪过一些自己未能抓住的情绪,这情绪促使她补充了一句,“何况最先消失的人是你,我找过你,你离开了一段时间,一声招呼也没有。”
“哈哈,甜心,你是在生气吗?”杰克抚了下后颈,在月光下他的眉眼被勾勒得很温柔,因而这幅画面也显得柔和起来。
“你从哪里听来的……称谓。”艾玛停顿了一下,星星点点的雀斑盖不住脸颊冒出来的微红,“这名字很奇怪。不要这样喊我。”
她的头——她即将转过去不肯面朝着他的小头,被他单手捏着下颚摆回了满意的位置。
“为什么?你觉得我甚至不如你那一群假惺惺的朋友,我不够格?”杰克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儿勉强,“还是说,‘甜心小姐’是谁送给你的专属?”
接着,他又换成了双手环抱在胸前的姿势,转而谈起了另一个问题:“庄园上了锁,对吧?那么你们弄清楚是什么原因没有?”
“因为新的游戏规则。”
“就到这种程度?也就是说,你们相当于还什么都不知道?”杰克右手的指尖很有规律地在左臂上轻轻叩击,这说明他正在思考。一双夜幕色的眼很少有地露出了轻蔑嘲笑之外的神色,但是当艾玛凝视这双蓝眼睛时,他却很快恢复如常,问道,“艾玛,你是否想过有朝一日结束庄园的比赛。”
艾玛有些被问住了,顿了一下,诚恳道:“一定会,但必须是在找到父亲的下落之后。”
“所以一旦找到了他,你就要走了?”杰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眯眼睛,多少有点儿不甘心地追问道,“再没有任何值得挂念的人或事了吗?”
艾玛摇了摇头,如实道:“其实那么久远的事我根本没有考虑好,更何况……也许我根本就来不及活着离开呢。”
她并不是出于一时感性才说出这种丧气话。一直以来,艾玛总是隐约地感到这座庄园之中涌动的诡谲氛围。虽然至今为止,她所参加的游戏中还尚未有任何人丧生,但是庄园西侧的教堂外,墓园里埋着的尸骨不会骗人。
——这座庄园和它所运行的游戏比她所知道的早得多,在她,以及现在的求生者们所未参加过的活动中,不为人知的杀戮一直在上演。
不知是否是错觉,杰克发现艾玛的表情有些悲伤。
她的低落使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这种烦躁促使他用未经过机械改装的那只手从她脑后轻扯她的头发,迫使她仰面,正对上他的目光。他弓着身子凑到她眼前,离得很近,很近。
甚至可以交换彼此的呼吸。
“听着,你不会死的,我可以保证。”他说道,眸中闪动着迫切的光芒,就像是急于宣布什么似的。
这本来应该是极其温柔的画面,可惜,由于杰克天生的冷血气质和习惯性的加害人行为,使他们的姿态更像是一种亲昵又危险的警告。
“你不会死的,因为你不许死。”
杰克和艾玛都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们双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绑定了一种畸形的关系。一方怀揣着病态的情愫,另一方则在近乎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依赖心理中愈陷愈深。
挣扎吗?摆脱吗?
不。艾玛显然意识不到事情的轨迹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杰克也从来不会因为常规和原则违背自己的心。
他们保持着靠近的状态,静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艾玛突然说着,碧绿的眼像湖水荡漾起层层波纹,“为什么专门说这些,我想不明白。杰克。”她停顿了一下,终于鼓起莫大的勇气问道。
——“莫非你很喜欢我吗?”
杰克忽然撒开了她,像松开及其烫手的热水玻璃,透明的心情倾洒碎裂了一地。
他退到窗边,静静地蛰伏着,盯着站在月光下的人。
从前他这幅样子,像狩猎的猎手在嗅闻弱者的气息,可今天杰克反倒觉得自己险些成了猎物。
“你会好好活着,离开这里。”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慢慢地开启,“还会拥有这个世上最安适的生活,因为你值得所有的美好。”这种美好是不会和杀人犯扯上关系的。
“而且希望你知道,游戏的‘新规则’取消了对监管者处决权的限制,从今往后,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要杀你的人。”
杰克笑了笑,笑容看起来那么残忍,他对着艾玛比了个“嘘”的手势:“保守秘密,屠杀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