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房间 第5章 你的名字

5.

长时间的恐惧、疲惫和寒冷，在一瞬间席卷索的全身，他终于坚持不住了。

当他渐渐失去意识时，索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时刻。

黏稠疲惫的思绪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思考自己突然被施以援手的原因。

他只是单纯地感叹自己的命运：幸好倒霉的他在最虚弱的时间里遇到了好心的路人，否则他真的会被那个凶神恶煞的巡逻警给吓尿裤子。

然后他终于放心地昏过去了。

……

昏迷过去的索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或许是因为他的心绪并不平静，他的梦里似乎充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事。

有时候他是一个年幼的行走在上城区里的孤儿，有时候他又是一个看起来已经事业成功的上流人士，更多的时候他梦里的自己被无端的黑暗和斑斓的流光笼罩着。

他忘记了梦中的大部分内容和记忆，但唯有一个名字令他刻骨铭心。

加里？

似乎自己曾经无数遍地默念过它。

他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但他依然牢牢记住了它，每当他在梦里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会翻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形容它。

那似乎是欢喜和厌恶的结合体，似乎是沙漠里出现的海水，似乎是陆地上停泊的航船。

他会因为它而诡异地感到安全宁静，又会在下一刻，被骤然带入陌生的恨意。

似乎为此而感到快乐对他而言是一件应该感到耻辱的事。

那个人到底是谁？

年幼的索在梦里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他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看到那个人说话时连带着振动的头发尖和翘起的唇角弧度，以及那个人朝他递出的手掌。

他们看起来像是朋友，但那个陌生的他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于是他们看起来就又像是彼此的敌人了。

这是索并不了解的情绪，但梦里的他却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矛盾的情感，他已经习惯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温和心绪都藏进深不见底的漆黑海水里，盖上厚厚的浮冰，于是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评价他是个不合群的怪人。

但是现在的索并不熟悉这种感觉，他依然会因为别人奇怪的眼光和评价而受伤。在他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个受伤的灵魂，出于爱的原因变得脆弱，也因为失去爱而变得坚强。

现年十二岁的索还是坦诚而直率的，即使在梦境中也是如此，他是如此地渴望靠近，又是如此地感到自卑，但没人能否认他的热切。

至少在梦里他是全然诚实的，直到醒来的一瞬间，他遗忘所有。

在索的意识完全清醒前，他以为自己还待在那条夜晚的街道上，他的右手立刻探向自己的腰部，但那里没有他预想中绑着的小刀。他的怀里的绑带和身份证明也一同不见了。

索猛地睁开眼睛，令他意外的是，映入眼帘的东西是他从没见过的复杂吊顶花纹。意识渐渐回笼，他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

是好心的人将他带走了。

躺在床上的少年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是他交叫不出名字的花香，但沁人心脾。索又动了动身体，感觉到身上的磕碰处被处理过了。他的身上缠着绷带，小刀不翼而飞。

最后，索一把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确定了那奇怪的感觉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现在浑身上下连条裤子都没有。

虽然他知道这或许是治疗他所必须的，但索还是因为这个现状而脸色发红。

索探出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房间里除了他空无一人，他看了看四周，终于意识到带他回来的人忘记给他留下可以穿的衣物了。

这没什么，反正他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但问题是，索在之前跨过河岸时吞了不少河水又睡了很久，他现在非常、非常需要解决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

索仰躺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自己的膀胱被憋炸前，朝着纯白色的床单伸出了罪恶的手。

索**的缠着绷带的脚轻轻落在木地板上，为了避免他裹着床单的这副惨状被人撞个正着，他情愿伪装出自己仍在昏睡的假象。

索踮起脚，一只手提着身侧快到落在地上的床单，另一只手按着遮挡自己的床单避免它滑脱下去，他像个负重前行的乌龟那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朝着这间套房中的盥洗室一瘸一拐地走。即使过程中他尚没有完全恢复的脚趾撞到了床尾的立柱，他都呲牙咧嘴地忍住了。

两分钟后，索终于颤颤巍巍地抵达了盥洗室门口，他伸手推开门，奔向了他心心念念的马桶，索终于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直到索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的物品被放置在台面上的声音，他仓惶转头，手指被惊得颤抖，指缝没能夹住布料，那层薄薄的白色床单顺势滑下掉在地上……

索发誓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见到昨晚那个好心的少年时，会是这种情景。

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

没有在进盥洗室时仔细看看周围是不是还有人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索对此略微感到窒息。但看到滑落的床单时，索甚至没空害羞，他只来得及伸手抓住将落未落的床单挡在自己面前。

“……谢谢你救了我，”索强装镇定开口，假装自己并没有处在这种窘迫的环境中，他悄悄打量着自己面前这个穿戴整齐看起来身份不低的上等人，努力回想从肚子里挖出一个适配的称呼：“贵族老爷。”

对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于是索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好心的绅士？”

陌生的少年：“……”

索：“阁下？”

少年似乎想捂住自己的额角，但伸出的手在半路转了个弯，替索把肩头滑下的床单往上拉了拉，看起来他也不想索再当面裸奔一次。

索微微瑟缩了一下，现在他没法装作自己没裹着人家的床单在这里对话了：“我没找到衣服。”他小声解释。

少年似乎并没有计较这点，他状若无物的眼神扫过索蜷缩在地板上的脚趾：“晚些时候会有人送衣服过来。”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就此打算离开，把盥洗室的空间留给索。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身后那个家伙并没有领会他的好意和体贴，反而拖着受伤的腿脚猛地向前一步想来抓他的衣角。

“等等！”

索说着向前一步，却在仓促间踩到了裹在地上的床单，以一个非常滑稽的姿势砸在了这个陌生的少年身上。

毫无防备的少年在转过身的一瞬间被索带倒，两个人重重砸在盥洗室的地面上。

“天呐，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吗？”撑在少年身上的索连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了，他嘴里小声地不断道歉，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发红：“我先下来……”

索伸直伤腿试图先从少年身上爬下来，但他带动了裹着身上的床单，力道回弹之下，索的腿被迫压回了对方身上，索拽了拽床单然后顺着它望去，看到了摔倒时被少年压在身下的床单一角。

索下意识地望向少年，对方看起来已经被无语地闭上了眼睛。

索默默地从对方身上爬起来，然后同手同脚地飞奔进他原本的被窝里，把自己从头到脚都盖地严严实实，像躺进棺木里一样安静老实。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盥洗室的方向传出，索悄悄掀开眼皮，看到少年已经将他遗落在盥洗室的床单叠好放在他床位的立柜上。

索盖在被子底下的脚趾又开始瑟缩起来，他几乎不敢看这个好心少年的表情，只是盯着床帏的蕾丝开口道：“我叫索。”

“嗯。”

索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文，但他也没有听到少年离开。

于是他又开口说：“我想说，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回应了索的这句话：“渎职的巡逻警会被处理。”

索并不了解一个不渎职的巡逻警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如果昨天晚上没有碰到少年，他肯定会流落到更悲惨的地步去。

但他也同样从少年的回答里察觉出了一丝疏离，对方看起来并不想和他惹上什么关系。

但……对方却是现在索能唯一求助的人了。

“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索说着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但我会报答你的。”

少年扫了一眼索，但什么都没说，他伸手拉响了他背后的呼唤铃。索知道对方要离开了。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索赶在对方退出这个房间前开口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加……”

少年在心里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姓名。

而这个短暂的空隙里，索却像抓到了什么灵感似的，被遗忘的梦中的记忆浮现，索脱口而出：“加里？”

少年因为这个称呼而怔住，他转头看向索。

索对此一无所知，仍然在问：“你的名字是加里吗？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少年收回目光，听着门外赶来的脚步声，扔给索两个字。

“随你。”

猜猜加里·伯德有记忆还是没记忆[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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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