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音碧玉器坊,京城中最典雅的一座玉器坊,也是生意最为冷淡的一座玉器坊。
坊间传闻这家玉器坊的老板本是京造办的工匠,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玉雕手艺,且年事已高,近乎隐退,是以将生意交给了自己子孙。
这位老匠人姓华,可如今掌管这家玉器坊的老板,姓方。
此时此刻,明月慈便是藏匿在方姓老板执掌的华氏玉器坊内,照看着自己身中剧毒的师弟。
七星海棠毒性霸道,两夜间毒走全身,再不服用解药,傅清离的命就没了。
明月慈望着傅清离青白的面庞,心情前所未有的难过。
“明月姑娘,你放宽心,在下已经派人去寻找解药了,傅贤弟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陪着明月慈守了傅清离整整两夜,神色惫倦的方十音站在一旁道。
熬心熬神的明月慈表情木讷,脸色苍白,比病榻上的傅清离好不到哪去,听了方十音的话,她慢慢拿开敷在肩头的草药,无力道:“他中的毒是七星海棠,毒发时如万蚁噬骨,痛楚难当,死时却面带微笑,形状诡异。它是白泉山庄独门炼制的毒药,非同样出自白泉山庄的紫蜂丹不能解,方公子神通广大,不知是否能将紫蜂丹弄到手?”
方十音顿了一瞬,道:“方某不敢保证,但必拼尽全力一试。”
明月慈摇了摇头。
“我用内力帮清离拖到现在已是极限,怕是等不及了。”
“那明月姑娘预备怎样?”方十音试探地问,“你……要去找顾侯爷拿解药?”
明月慈不置可否。
方十音观察着明月慈的表情,眉心渐渐拧住,“明月姑娘,恕在下多嘴说一句,那烈成侯府实属水深火热之地,明月姑娘还是避之为妙啊。”
“和清离的性命相比,便是刀山火海也算不得什么。”明月慈道。
方十音满目担忧,“可……”
“方公子。”明月慈冷不丁出声,叫住了方十音。
方十音眨了眨眼:“怎么?”
明月慈一双褐眸清凌凌地看着方十音,“我只问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十音愣在原地。
他抿着嘴唇笑了笑,假意没听清明月慈的话,“嗯?方某,方某是什么人?”
明月慈无视对方的慌乱与羞赧,且道:“你谈吐气质不凡,可随意进出清风楼,与昭华公主似是旧相识,拥有骑射卫队,甚至知道太后的寝宫内种着什么花。你如此手眼通天,却告诉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玉器商人,你让我如何相信。”
方十音默默听着明月慈的话,无言以对。
明月慈盯着表情复杂的方十音抽了口冷气,“从第一次遇见你,我便知道你并非是什么玉器商人这么简单,寻常商户的手下,怎可使用官刀。”
“我……”方十音张了张嘴,却到底无法辩解。
明月慈顿了顿,又道:“你若想藏匿身份,就不该屡次向我们施以援手,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我如果还不说破,倒让彼此尴尬。”
方十音定定出神,少时舒展了眉目,又恢复了平日里谦润温雅的模样。
“阿慈……我,我可以叫你阿慈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问明月慈道。
明月慈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惊错与抗拒,随即平静下来,应他,“自然。”
得到明月慈的准许,方十音如释重负,笑得愈发开怀,“阿慈,不管我到底是谁,请你相信,我一定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我……”他轻轻捏住明月慈衣袖的一角,“真心希望你好好的。”
明月慈目光划过那只冷玉般的手,淡道:“多谢。”
说罢,毫不犹豫地的起身离开。
“阿慈,你干嘛去?”方十音双眼紧随着明月慈,追问。
明月慈头也不回地推开房门,道:“找顾泫拿解药。”
——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你方唱罢我登场。
武慧妃因为一场大火得见天颜重拾圣心,连带着景王都受到了照拂,日日宿在劫后重生的翠微宫,陪伴在皇帝与武慧妃身侧。
而深得皇帝信任的烈成侯顾泫则因翠微宫失火一事成了众矢之的,被刑部大理寺先后传召,被迫配合着各种调查。
皇帝疑他为翠微宫失火背后主使的原因很简单,御林军当晚抓到了在翠微宫放火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一口咬定是顾泫指使他这么做的,称自己本是白泉山庄的外门弟子,并拿出了白泉山庄弟子佩作为证物。
那太监称,顾泫之所以要这么做,是担心武慧妃重获圣宠,施计报复。
无稽之谈。
顾泫从不知道白泉山庄内还有一名在宫内做太监的外门弟子。
至于那弟子佩,谁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段得到了。
总而言之,此遭,他是结结实实被人诬陷了。
处境艰难,顾泫却浑然不怕。
皇帝虽病重,虽爱惜武慧妃母子,可却不是脑袋空空的傻子。他自然明白顾泫便是再蠢也不会蠢到在慕贵妃寿诞之日放火行凶,结果把火引到自己身上,身陷囫囵。
退一万步说,即便顾泫想要杀了武慧妃一了百了,大可以悄无声息地了结了她,何必如此引人注目。
他怎会办这么蠢的事,且还办砸了。
几番风波争斗,都是算计而已。
皇帝也曾是皇子,争储的事,怎会不清楚。
先前武慧妃得宠,景王势大,他和武慧妃与景王斗,皇帝便顺水推舟压了武慧妃母子的气焰。
如今,怀王在朝中炙手可热,皇帝便又想震一震怀王的威风。
左右他们都是皇帝手中的棋子罢了,不然,皇帝也不会以证据并不充足为由,命刑部继续调查,暂且放顾泫离宫。
往日巍峨宏伟的宫门在一连三日不曾休眠的顾泫眼中变得无比暗淡。
带着满身的疲惫,他懒洋洋上了裴容的马车,一上车便歪在了软垫上,假眠去了。
“怎么样,这几天累坏了吧。”裴容笑眯眯地盯着顾泫道。
“尚可。”顾泫仰头皱着眉,“就是刑部那几个老匹夫缠人得很,一句话问上七八百遍,问得人头疼。”
裴容嗤笑一声,“好歹没将你扣押在刑部大牢里,你就知足吧。”
“证据不足,他们凭什么关押我?”顾泫道,“陛下的眼睛亮着呢。”
“陛下的眼睛再亮,你也得拿出证据说话。”裴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此遭,你打算如何应对。”
顾泫轻哂,“不怎么应对,且让景王先得意几天。”
裴容皱了皱眉,道:“我看你这样子不慌不忙,可是已经想到办法?”
“办法?”顾泫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裴容道,“不过是先下手为强而已,景王母子联手给我泼的脏水,还得他们自己收拾了去。”
闻言,裴容眉毛皱得更紧。
“语焉不详,随你去吧。”他话音一转,问,“对了,你有没有去看望昭华。”
神态安详,似已入眠的顾泫缓缓睁开双眼,“没有,怎么了?”
裴容道:“听闻昭华公主苏醒后不吃不喝,整日抱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嘴里念念有词,状若疯癫。陛下为此龙颜大怒,下令务必将行凶歹徒缉拿归案,要将他五马分尸呢。”
顾泫闻言不语,一动不动地斜倚在软垫上,身体随着马车摇摇晃晃。
“你那夜追凶追了一整晚,就没查到什么线索吗?”裴容端详着顾泫的表情,问。
顾泫双眸微垂,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他不说,裴容也不逼迫,自顾自笑了笑后淡淡地道:“据我推测,你和昭华的婚事怕是会提前了,我先前问过太医,太医说昭华公主脸上的伤虽能痊愈,但终究会留下疤痕,不大好看。但你娶昭华娶的是她的身份,将她好生养在府中便是,千万不要因为这点事得罪了皇上。”
“你怎么比刑部那几个老匹夫还要啰啰嗦嗦,我有说不娶昭华吗?”顾泫略带不耐烦地数落。
裴容横他一眼,“你那朝夕令改的性子,我如何放心的下?”说着俯身向前一凑,压低声音道,“且我想知道,那从你白泉山庄少庄主眼皮子底下逃走的凶犯,到底是谁啊?”
话音刚落,车身猛然间剧烈一晃,惊得顾泫和裴容一并坐直了身体。
裴容面色大变,隔着车门问话,“怎么回事?”
下人立刻回道:“回禀世子,有一黛衣女子当街拦车,惊吓到了马匹。”
裴容闻言一怔,“黛衣女子?”
一旁的顾泫猛地抬眸。
心脏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他掼开车门,果然看见一黛衣女子站在马车外。
她貌美而冷情,萧萧然遗世独立,正是他等候多日的旧爱,明月慈。
“明月姑娘?”见拦下马车的人是明月慈,裴容立刻散去了面上不愉的神色,甚是惊喜地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明月慈扫了裴容一眼,看向他身侧的顾泫。
顾泫目光幽沉,难辨神色。
“可否换个地方说话?”她道,“我有事找你。”
清冷的声音随着寒风一并涌入马车,吹得顾泫飘逸的衣摆荡了荡。
她到底出现了。
心头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顾泫捻了捻了手指,淡淡道:“你找我?”
“是。”明月慈道,“不知侯爷是否方便。”
顾泫几乎要笑出来了。
他冷着面,意味深长地将明月慈扫了扫,靠进马车内下令。
“回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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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