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以南 第1章 第 1 章

碧鎏门顶层的包厢内，谈笑声阵阵。

两行人十分默契地各自占据圆桌一侧，为长者举着酒杯说漂亮话，小辈们在旁附和，或者干脆沉默不语，满桌的美味珍馐只是陪衬，鲜少有人真的动筷子。

“经文去国外历练三年，打眼一瞧跟从前大不一样。老池啊，这孩子有你年轻时候的魄力，你们池家后继有人，等着享福吧。”

老池总大笑一声，端着酒杯和对方碰了碰，“我们为人父母的一辈子就是给孩子操心的命，这心哪是说放就放的，在外面浪了三年，脱缰的野马似的，要不是我这个当爸的死乞白赖的求，他还舍不得回来，眼看三十了，别人家孩子这个年纪娃都抱两了，他还单着呢，我愁的头发都白了！”

池经文佯装无奈的叹了口气，“爸，我才二十七，离三十还早呢。”

晏承建余光瞥了瞥旁边闷头吃菜的晏青辞，见她一点寒暄的意思都没有，咳了一声，指名道姓的开口：“青辞！”

晏青辞适时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慢吞吞地回了声：“爸。”

“咱们两家是世交，你跟经文又是从小打一块儿长大的，这感情别人自然比不上，如今经文回来，你也不能跟人家生疏了。”

晏青辞等到晏承建说完，这才拿起香槟杯朝池经文遥遥一举，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欢迎回来，池经文。”

仰头一饮而尽。

头顶的水晶灯璀璨夺目，细碎的斑点落在墙壁上，像发光的小鱼苗缓缓游动。

池经文甚至没来得及说些客套话，见状只能陪一杯酒。

酒水入喉，在空荡荡的肺腑里掀起翻滚的浪潮，一下一下烧着。

晏青辞蹙了蹙眉梢，想给自己盛碗汤压一压，奈何周围像商量好了一样没点动静，个个都等着她主动开口和今晚的主人公寒暄。

整个暑假晏青辞都在外地出差，两个小时前，人前脚刚从机场出来，后脚就被晏家的司机接到了碧鎏门。

累到恍惚，魂儿还没从天上下来，紧接着就得应付眼前这场鸿门宴。

实在心力交瘁。

晏青辞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勉强掀起眼帘看向池经文。

无声对望三秒之后，池经文先一步开口：“我在国外很多地方都看到过LUNA的广告投放，你当初创业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心血来潮玩玩而已，没想到能做到现在的规模。”

她笑了笑，回了句：“我这都是小打小闹，比不上你家大业大。”

池经文听不出她究竟是在恭维还是在嘲讽，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没意义的话题，伸手转了转托盘，道：“听说碧鎏门的粤菜是岐城做的最好的一家，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可以常来。”

晏青辞依旧笑得体面，回道：“再好吃的菜吃多了也会腻。”

晏承建听得气不打一出来，眼看要上火，老池总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别动气，俩孩子三年没见了，觉得陌生是正常的，我们这些长辈在场，他们也没法敞开了聊。经文，你带青辞出去走走逛逛，跟着熟悉熟悉，就别在这里守着了。”

池经文笑着应是。

晏青辞如临大赦，终于能松口气，忽略晏白州投来的求助目光，起身跟长辈们告辞，和池经文一前一后出了包厢。

-

九月初的岐城正是热的时候，无风无雨，闷热让人的气腔鼓噪不息，青紫交加的夜幕早就压顶，也没能驱散空气中弥漫的炙烤气息。

穿过旋转大门，热浪扑面而来，晏青辞刚踩着高跟鞋走下台阶，身后就传来池经文紧追不放的声音：“阿辞。”

她将包挎在肩头，回头仰视来人。

池经文西装笔挺，矜贵持重，居高临下垂首时，锋利的眉宇间含着桀骜难驯的戾气，瞬间将他身上沾附的成熟冲淡了不少。

晏青辞没在第一时间接话，等池经文纡尊降贵的走下台阶，这才问了句：“还有事？”

他深深凝视她一眼，“总觉得你将我当成洪水猛兽，所以避之不及，认识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话让晏青辞原本卡在喉咙里的酒意一下子冲进颅内，连带着太阳穴隐隐跳动。

“你不会吗？”她也跟着笑，只是笑得略显凉薄，“如果没有这场饭局，我也没机会给你甩脸子。”

“长辈为我接风洗尘，我这个做小辈的没理由拒绝。”

“看似接风洗尘，实则有意撮合，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池经文挑挑眉梢，“那又如何。”

短短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又意味深长。

晏青辞品了品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实在懒得绕弯子，问了句：“所以就算是被双方父母强按着头当做资源置换的工具，你作为当事人也无所谓？”

池经文酒桌上没少陪酒，热风一吹，衬衣领口不透风，他随手扯了扯领带，神情淡了不少，语气也略加重了些，“阿辞，我们很久没见了，我现在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跟你闹不愉快。”

她嗤笑一声，反问：“那你想如何？”

他回道：“我们现在应该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叙叙旧，我想知道我不在的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

晏青辞手指捏着包带微微攥紧，关节都泛着白，手肘若有若无地撑在小腹的位置上。

整整两个月，她每天国内外飞了一遍，不是在勘察矿场的路上就是在饭局上和合作方觥筹交错，忙得头脚倒悬，要不是晏承建一通电话外加威逼利诱，她也不会为吃这顿饭特意赶回来。

回程的路上一直在补觉，方才东西也没吃两口，一杯酒下肚，酒劲和低血糖同时发作，此时五脏六腑抑制不住的痉挛，难熬极了。

晏青辞低头看了眼腕表，快九点了。

碧鎏门金碧辉煌，门前喷泉潺潺，正是门庭若市的时候，车流不断从身侧擦过，倒显得他们格外突出。

见晏青辞眉宇间疲态久久不散，池经文缓了缓神情，放低了姿态再次开口：“明天吧，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我去接你。”

晏青辞点点头，刚转身，又被池经文叫住，“已经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送你。”

她摆摆手，“你是今天的主人公，不好提前离场，我司机已经在停车场等了，留步吧。”

像是算好了时间，一辆黑色库里南闪着灯从停车场径直开了出来，缓缓停在身侧。

司机没主动下车开门，晏青辞没在意这点细节，伸手打开后座车门，准备上车时又好似想到什么，人站在夹角里望向池经文，轻声说道：“其实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对吧。”

车门轻轻扣上，后座间的手扶正好收着，晏青辞顺势瘫倒进座椅里，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吩咐了一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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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冷气开得很足，柑橘味的车载香氛在鼻息下环绕，暖黄色的星空顶随着音乐忽暗忽明。

晏青辞望着车棚上星星点点的光斑发了会儿呆，想起来手机没开机，撑着皮椅坐起来，将包甩到另一侧，等开机动画过去后解锁屏幕，从联系人中找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拨了过去。

下一秒，架在中控台上充电的手机突然亮了，随之而来的铃声打破密闭空间内的舒缓。

晏青辞不明所以的抬头望去，视线穿过主副驾驶，锁定在电子屏发光的备注上——Celadon.

车道对面的近光灯刺破前挡风玻璃，明光如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穿过冷气，点了下屏幕上的绿色接听按钮，问了句：“找我？”

清朗的声线和手机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同步重合，晏青辞无语的沉默几秒，挂了电话，说道：“靠边停车！”

车门一开一合，再开再合。

晏青辞坐进副驾驶，手里拿着张隽凯给她买的葡萄冰美式，匪夷所思的问了句：“怎么是你，王叔呢？”

青年左手打着方向盘，右手放在中控位置上，六四分的碎发挡住了眉骨，唯有一双眼睛专注的盯着前路，一张好看的脸在不断擦肩而过的夜灯下明明灭灭。

“王叔的小孩生病住院，他走不开，你手机又关机打不通，他只能临时委托我来顶个班。”

一个合格的床伴，在金主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就该跟躺在太平间里的尸体一样安静。

但在身心俱疲的时候先邀约一步看到这个人，晏青辞的心情确实急转而上。

她翘着二郎腿，嘴里咬着吸管，懒懒散散地追问：“你暑期不是回老家了吗？”

“开学有几天了。”张隽凯应承着她的话，又回道：“我暑期回家是安顿我妈，她在岐城呆不惯，一直念叨着想回去，医生说她身体调理过来了，平时按时吃药就行，我在家陪她呆了半个月就提前过来了。”

“过来干什么？”

“找实习工作。”

她兴致缺缺地评价了一句：“没劲。”

张隽凯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依旧接她的话茬，“不知道你出差，怕你找不到人，所以着急忙慌的回来了，结果晾我这么久，电话没有，消息不看，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去机场接你，还被人截胡了。”

说这话时，车正好拐弯，他打着方向盘，收着下颌往副驾驶这边扫了一眼，像是在看外后视镜，又像是在看晏青辞。

视线没对上，晏青辞没看清张隽凯眼底的情绪，总觉得他还有后话，但又没继续说的意思。

她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侧脸看。

白色圆领T恤，胸口有一串logo印花，浅蓝色的宽松版直筒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高帮帆布鞋，安全带从肩头勒到侧下，衣摆随意堆出几条褶皱，紧贴着小腹，连胸膛随着呼吸的起伏都看得清楚。

年纪轻轻的大学生，哪怕穿着一身便宜货都显得干净清爽。

大概是被盯得不自在了，张隽凯撇过脸轻轻咳了一声，喉结都连着滚了两下。

晏青辞瞬间失笑，坐了回去，和他扯些有的没的，“实习工作找到了吗？搞不定可以跟我说。”

“一个月前就收到景荣娱乐的实习offer了，今天请假出来的。”

“忙不忙？”

“游戏程序员，一个连休息日都得在家办公的职业，根本没有闲的时候。”

“薪资呢？”

“转正之后税后年薪基本维持在20万到50万之间。”

她啧了一声，“一想到你二十五岁以后会变成大腹便便的地中海，更没劲了。”

距离国家法定结婚年龄还有整整四个月的张隽凯淡定表示：“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共同财产的。”